妹妹说,有个朋友让她很烦恼,这个朋友她本是应该感谢的,但又不知怎样感谢。我奇怪,感谢便感谢,至于怎样感谢就看各人的做法了,主要是心意,难道还讲究什么感谢的形式吗?妹妹说,不是这个,而是想感谢却在心里感谢不起来。我说那就是你的不对了,人是要学会感谢的。妹妹说,你别轻易下结论,我们之间的情况很复杂的。连妹妹这个在大城市里逛荡了好几年的人都说复杂,我的胃口就吊起来了。
妹妹第一份工是在一个地磅工作,后来因为与主人闹矛盾,赌气收拾了衣物,连工也没有辞就走了。出门后,才发现自己在茫茫的大城市里毫无立足之地,也没有一个认识的人。走的时候有多潇洒,现在就有多狼狈。不想这样狼狈地“逃”回家,她缩在迪斯科里过夜,白天在城市如网的公路上四处乱闯,一连好几天不但找不到工作,反而因为找工作用了不少钱。最可气的是在饿得迷迷糊糊之际,身上仅剩的几百块钱也被骗了。这一来,连最后的退路——回家也不成了,因为没有车费了。这时不仅是恐慌,而绝望了。万般无耐之际,妹竟想起了这城市里自己还有一个算是认识的人的。是妹的小学同学云,并不是很熟,但一次偶然的机会碰到了,得知她也在这城市里打工。当时两人因为竟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认识面孔,很是激动了一阵,都留了对方的地址。虽然因为都住得挺远,没有再联系,但此时算是妹妹最亲的人了。
云二话没说,把妹妹收留在她狭窄的租房里,如亲人般地照顾着因累极而卧病在床的妹妹。那时,云也只是超市里一个小小的售货员,每月得按时把大半的工资寄回贫寒的家。可是,却把自己的盒饭毫无犹豫地分成两份,在陌生的大城市里,两人如姐妹般相依为命。
休息了一段时间后,妹妹又开始四处找工作,没有工作,就没有再呆下去的可能,云的抽屉里只有零钱了。屋漏偏逢下雨天,妹妹到处碰壁,没有人要一个够不上高中学历,没有任何经验的女孩。最后还是云,鼓着勇气把妹妹带到经理的面前,求经理给妹妹一份糊口的工作。经理斜了妹妹一眼,问了她的工作经历后就冷冷地摇着头,不行,没有一点经验。两个女孩一起放下尊严,低声下气地恳求着,说尽了好话。经理显然不耐烦了,挥着手像赶走一只苍蝇,别说了,我这儿可是要做生意的,不是学校,更不是慈善机关,不是让人学东西或混饭吃的。妹妹几乎想夺路而逃,云突然冷了脸站到经理面前去,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您不用我的朋友,我也不想在这儿干了!妹妹呆住了,愣愣地看着云,她正直盯着经理。经理也猛地抬起头,久久看着神色决然的云。也许是他喜欢云这样工作卖力的员工,也许是真的被这个女孩的义气感动了,他终于向妹妹点了点头。虽然经理还严厉地加了一句,如果干得不好还得走人!两个伙伴的心早已如花绽放了,两双手暗中紧握在一起。
那个时候,两人的生活充满了阳光,一种相依相偎的温暖使两人在那个喧哗的城市里找到家的踏实感受。
因为工作得来不易,更因为苦过累过,妹妹整个扑在那份不起眼的工作上,很快就有了起色。那个经理暗中笑了,决定留下妹妹。
两年后,妹妹自己在超市里租了几个货架卖化妆品,当起了自己的小“老板”,居然还象模象样地要再请一个员工。这两年中,妹妹不知又换了多少工作,此时的她已在城市里如鱼得水,朋友和路子也打开了。云也换了几个地方,却一直不很得意。两人虽因工作地点不同,不再住在一起,但相聚却是家常便饭。当妹妹谈到自己请人的事,云说就请我吧,目前我那份工作干不下去了,你这儿就算我一个中转点吧。云肯帮自己,妹妹当然是求之不得,两人又可以在一起了。
两人再次住在一起,还是像以前那样一起吃,一起用,妹妹理所当然地包了一切,并尽自己所能给了云最高的待遇。本来住得好好的,但当云似笑非笑地喊了妹一声老板,妹妹还是很不舒服地别扭了一阵,她感到云的语气跟以前似乎有点不一样。其实,妹说她真的没那样想,何况云说过,她自己只当是中转点,还在找新的工作。
一个货架两人轮流看着,下班的那个便负责做饭。妹妹每顿饭都做得很用心,就像在经营一个小小的家庭。云常边狼吞虎咽边称赞妹妹的手艺。然而轮到云做饭时,妹妹总是饿肚子。不关云的手艺问题,云可以买点豆芽,弄点咸菜就对付一餐。这样一段时间后,妹妹受不了了,上班时饿得头昏脑胀。她屡次向云提议多买点菜,至少得能把肚子填饱,反正伙食费也是她包的。每次给云买菜的钱都是比自己安排时多一些的,云又是何苦呢。对于妹妹的提议,云每次都是很诚恳地点头,但下一顿依然是豆芽一盘,既使妹妹再加伙食费,云还是改不了。妹妹只好窝着一肚子的火吃完饭后再到外面啃面包。接着是一些小得不值一提的事,却特别扰人。洗发水完了,云会提着空瓶子在妹妹面前晃着,全空了。妹妹随口应着,那我去买。不必你去。云忙挡着,让我去买好了。妹妹递过钱说,还买原来那个牌子,用着觉得不错。云去了,回来时拿的十之八九是伪劣产品,却不提钱的事了。妹妹扯着被洗得不断打结的头发哭笑不得。从点心到各种日用品,云全热情地争着去买,如果妹妹想自己去挑,云便不高兴地说是不相信她,可她提回来的却东西让人灰心丧气。
妹妹说,她永远忘不了是云在她最无助的候给了自己一碗饭、一张床,从没想过去计较什么。可这一件件锁锁碎碎的事却让她有说不出的郁闷不乐。两人朋友不再亲如姐妹,当然表面还是相处得很好。妹妹还是包了一切的费用,云还是显得那样亲热,只是越来越喜欢把妹妹喊成老板了。
最终妹妹还是搬了出来,她说那件事发生以后,她怕自己再跟云一起住下去会跟云吵起来的,她实在鼓不起跟云吵架的勇气。
那天,妹妹洗完澡擦着头走出浴室,打开抽屉时骤然一惊。——妹妹与云各有一个上锁的抽屉,放些私人东西,互不干涉——抽屉里的东西明显地乱了,职业性的敏感让妹妹迅速地去翻进货报表,果然被人翻开过了。她记得很清楚,叠放的次序不是这样的。她洗澡的时候,云翻了她的进货报表!钥匙还静静放在桌面上,一切似乎跟刚才一模一样,但很多东西在一瞬间改变了。这东西属于商业秘密,云跟她一样清楚。只是云与妹妹的关系特别,如果云真想看,妹妹说她能坦然拿出来的,因为名义上是云在替她工作,实际上除开生活费用,两人的收入几乎相等。只是为什么云用这样的方式地打开她抽屉呢。
妹妹再面对云谈笑风生的脸时,就感到出奇的陌生。两个多月后,云说她积了点钱,也想象妹妹一样去超市租个货架,明天就不去上班了。云是被那份进货报表打动了,妹妹也不点破。只是云辞工辞得过于突然,事先连一个招呼也没有。妹妹一时找不到人帮忙,一人无法日夜连着干。如果不干,超市照样算两个人上班的促销费用。这样一来,妹妹不小心便会亏本。她恳请云再顶一两个星期,容她再找个人。云坚决地摇着头,她迫不及待地要开始自己的新事业。并催着妹妹把最近二十多天的工资先算给她,她想在这两天进货。妹妹说还不到月末,超市不给结账,她身上没那么多现金。云说实在对不起,我也很困难,妹妹只好咬着牙跟朋友借了一点先垫上。
从妹妹手中接过工资后,云吱唔了一会儿,问妹妹,旋,这几天我忙得很,也没来得及重新找房子,我先在你这儿借住几天吧。妹妹张大了嘴巴,苦笑着,这是当然的,我没想到这层上去。用得着一下子分得这样清楚吗?云只是笑笑,我只是跟你打个招呼。
后来,还是妹妹先搬出来了,对云说找到了更近的房子,云沉默了。妹妹说,那边有些家具,我也嫌麻烦,除了衣物,这些大家伙就放在你这边吧。云于是又很灿烂地笑了,热情地说,旋,我很舍不得你的。不过,你一向喜欢清静,这样也好。
就这样,云和妹又开始自顾自地为在城市立足而打拼,只是偶尔电话联系一下。每每跟云说着夸张的客气话,妹妹说她便有种怪怪的感觉。
我简直不相信妹妹所说的云前后是同一个人。妹妹带着一幅习惯性的冷淡说,其实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云是真正懂得在外面走动的人。之前,她照顾我,是因为她当我是落难的朋友。后来,我不再是她的朋友,而是“雇用”她的人,她那样做一点错也没有的。我以更惊讶的表情看着妹妹,顿觉她也变得陌生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