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咸带鱼我有一份深深的怀恋,它曾经伴我走过了一段不短的生命历程。
那是在上世纪70年代初,我下乡插队的那几年。对于一直在父母这棵大树荫庇下长大的知识青年来说,孤身下乡独立生活,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吃饭问题。不会烧菜做饭可以学,可是,下饭的菜却成了问题。身在农村,吃点蔬菜不成问题,荤腥就不同了,别说那时家里经济拮据,即便有钱也不可能如城里人般日日上菜场买菜。于是,咸带鱼就成了荤腥中的首选。
咸带鱼成为首选自有它的优势。一是便于储存。生的带鱼在盐的浸润下,放在坛罐里一般一两个月是不会变质的,即便时间稍长有点“油耗气”,经过仔细洗涤也还可以食用。熟的咸带鱼,在那没有冰箱的年代里,就是在夏天放上几天也不会馊。二是制作方便。时间充裕可以精细点,洗净晾干用文火慢慢熬煎。这样煎出来的带鱼焦黄喷酥,咸津津香咪咪,令人垂涎欲滴。如果没时间,那就切成段,放在饭锅里蒸,待饭熟了带鱼也可吃了。三是咸带鱼下饭过瘾。用我们宁波老话来讲,那叫“压饭榔头”。在菜不对味胃口不是很开之际,来上一块咸带鱼就可以把一碗饭硬生生给压下去。
因为这三个优势,在插队的那几年,我的饭桌上很少断过咸带鱼。每次农闲回家探望父母,在临回乡的前两天,父亲总会到菜场去选购带鱼回来。然后,洗净,切成段,放在一个竹匾里晾干。母亲呢,就张罗着找大口的装水果罐头的玻璃瓶。到我要走的前一晚,父亲就着昏暗的灯光,围着煤球炉架起铁锅,倒上少许菜油,一块一块用文火熬煎带鱼。母亲一边叮嘱我,一边把一块一块凉了的熟带鱼整整齐齐地叠进大口瓶里。每次都有三四瓶,够我吃一阵的。每每看到父母如此精心地为我准备菜肴,我总有种酸酸的感觉涌上鼻尖。我说,下次别这样了,我吃不了那么多,也不能总吃这个。母亲说,一个人在外吃的得带得充足点,再说也可以给其他的知青吃。我知道,父母把对我的爱,对我的牵挂和思念都煎进这焦黄的带鱼里去了。
再好的美食吃多了也会腻。但是,在那个年代里,能有吃,吃得饱已经算不错了。特别是夏收夏种的“双抢”季节,那是一年中最忙也最累的时候。每天四五点钟睡眼惺忪地摸黑出工,顶着烈日收割早稻抢插晚稻,晚上又是七八点钟摸黑收工。村里人都有家人做饭,我们知青干了一天,人都快累散架了,还得钻在灶洞前冲着炽热的火焰做饭,那时即便有美味佳肴也没心思做了。最方便的便是在饭锅里蒸上一碗菜和一碗咸带鱼,待饭好了它们也就熟了。几乎每年的“双抢”季节,我都是这样过来的。
现在,时代发展了,我们的衣食住行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餐桌上新鲜的鱼虾蟹、菜肉蛋可谓琳琅满目,咸带鱼却是难觅踪影了。但是,一年中我总会有几次去菜市场买来新鲜如“指挥刀”般锃亮坚挺的鲜带鱼,洗净后“跑盐盐”晾干了。然后,再用文火慢慢熬煎,当带鱼渐渐在锅里变黄,香气袅袅在厨房氤氲时,眼前就会浮现出当年父母为我熬煎咸带鱼的那一幕幕,就会想起咸带鱼这碗“长下饭”伴我度过的那些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