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力车夫,铁路工人,轮船火夫,机匠,农民,巡警,兵士,以及厨子,杂役之类,不管你气候是在百度上的热,或冰点下的冷,何尝能够抛弃一小时的职务?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我辈,还要说到避寒避暑,实在也太不知足。可是,我无官守,我无恒业,一个四大皆空,长年病废的惰民,在这里,也有他的自得之处,就是同候鸟一样,只教翅膀完全,便能享受着南来北往的高飞的自由。
六日,七日的几天,东南风日夜不断,在上海,早晚只有八十几度的温度,我们以为从此可以渐渐地凉冷下去了,青岛可以不去,匡庐也何必再登,勉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筹来的几个日用的金钱,还是在上海花花吧,究竟要经济些。可是八日平平,到了九日,水银柱又上升出了百度,饭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稳,连屋内阴处,坐的地方,都变得火缸一样,这可非逃避不可了,于是乎就踏上轮船,做了三等Deck的嗟来之客。
此行一过蛇山,身上的汗,就少下去了;入晚,躺在席上,居然感到了冷,非盖薄棉被不可,这是将近一月以来,在杭州决未曾有过的奇迹。有钱的人的想头,果然是不错,远上青岛海滨来经营别墅,买取明月清风的计划,果然是理想的计划,不过夏日的青岛的明月清风,价钱实在太贵。
七月十三日午后两点,船到了码头;太阳当然是同杭州,上海,济南,徐州一样地在照耀着胶州湾的青山绿水。可是我们在海关隙地上立着,等行李到来的中间,虽然是空气微微地在震动,风可并不大,而身上穿在那里的一件爱国布长衫,似乎还觉得太薄一点。估计起来,在青岛的日中太阳底下,大约最多也不过八十五六度的样子。但这热度,由老住青岛的人说来,似乎已经是几十年来所没有的了。黄包车夫告诉我说,“浅(前)天,在青岛,也溢(热)死了阴(人)!”但这热死了人的前天的温度,也只有九十四度内外的样子。
青岛市的美丽整洁,海滨浴场的热闹繁华,与夫今年避暑者的拥挤杂沓等等,我征尘未洗,现在暂且不写吧,等住定了以后,当再来一次通信,好给你们在东南的热波里渴杀的诸君,以一点点近似幻想中的酸梅汤的效力。
一九三四年七月十三日,在青岛。
(原载一九三四年七月十九日杭州《东南日报·沙发》第二〇三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