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郭台铭60岁。甲子之年,遭遇员工跳楼事件,可谓不利。
郭台铭属虎,他在台湾土城的工厂取名为虎跃厂,富士康的英文说明书上曾经画着一只西伯利亚虎。虎,生气勃勃、威风凛凛、林中之王、勇猛、矫健、勇往直前。
富士康英文为FOXCONN,“FOX”即狐狸的意思。狐狸是智慧的象征,聪明而行动敏捷,善于谋略,更懂得借力使力。虎与狐结合在一起,让人充满了想象。但再有想象力,也想象不到郭台铭会使出这一招:2010年6月6日晚,富士康宣布,深圳工厂若是新进作业员通过三个月试用期,其月薪将由1200元人民币大幅上调至2000元人民币,调薪幅度逾66%。此前,富士康刚刚大幅调升员工薪资30%。
这一招使出之后,奇效立现。首先,媒体失去了攻击的目标和焦点。听到这个消息,那些围在富士康周围搜罗“血汗工厂”素材证据的媒体记者们有点傻眼,不知道稿件应该怎么写了。再写“血汗工厂”有点不合时宜,即使是再有员工跳楼,也难往“血汗工厂”上靠了。当然,有媒体评论,“加薪不能包治百病”,但加薪无疑是当下最有效的办法之一,并且加薪这么多,还有什么话说呢?
6月13日,台湾地区的150位大学教授召开记者会,公布联合署名声明,声讨“血汗工厂”,要求“停止剥削民工”。但这种行动似乎有点作秀的味道。如果加薪66%还是“血汗工厂”,就讲不通了。
郭台铭还明确表示要在台湾建立自动化的无人工厂。之后舆论立即转向。有媒体报道,富士康已经停止在深圳招聘普工,工厂准备搬迁,有的员工不愿意离开深圳。大谈富士康和中国经济转型转移的媒体突然360度大转变:“代工厂搬迁,哪里才是尽头?”富士康代工模式不是走到穷途末路了吗?人家搬迁不是你们呼吁的吗?你们怎么又反对人家搬迁了呢?
其次,相关企业已经感受到了强大的冲击力。
在富士康公布加薪66%之后,有台资企业马上宣布无法承受加薪成本,工厂将搬迁到东南亚和印度等低成本地区。有的企业提出不会跟进加薪。
但是大家普遍的共识是,加薪是必然趋势。在富士康发生员工跳楼事件的时候,日本本田汽车在华的几家工厂发生了罢工事件,主要诉求就是加薪。富士康加薪之后,电子企业必然跟着加薪,并且幅度要差不多。其他制造企业也不能不加,制造业加,餐馆的服务员也要加,深圳加,其他地方也不能不加。
现在那些纸上谈兵、盲目谈论经济转型的学者们突然意识到,我们可能对所谓转型准备不足,大多数企业无法承受66%的加薪幅度。富士康加薪受冲击最大的是国内的中小制造企业,它们本来利润微薄,加薪后能生存吗?它们又不可能像外资企业那样迁移到其他地方去。
再次,政府已经背负巨大压力。
对员工加薪准备最不足的应该是各级政府。2010年以来,中央提出调整收入分配,并进行调研,希望通过提高员工工资提高他们的收入,但他们没有想到一下子提高了66%。最近各地都在提高最低工资标准,深圳提高了25%,也只有每月1100元,离2000元差远了。
在收入分配的调整中,大家一致把矛头对准了政府,批评政府税收太重,对企业和员工的福利返还太少,要求政府通过减税用于增加员工工资的呼声很高。从中国的实际情况来看,政府必须削减行政支出,扩大公共福利支出。有台商就指出,与台湾早年经济腾飞不同的是,“(中国)政府并没有将这批由工人赚取的庞大外汇存底,用在贫穷劳工的身上。这导致中国社会贫富仍然悬殊,社会问题因为贫富悬殊显得格外刺眼。类似的问题在中国仍将层出不穷”。台湾企业社会责任协会理事长康荣宝认为,大陆经济靠代工出口模式迅速崛起,累积巨额的外汇的同时,也造就了许多暴发户。相对于从事代工生产、工资微薄的劳动阶层,劳资矛盾及贫富差距扩大等问题已成为社会隐忧,但这似乎并非郭台铭能解决。也因此,台湾媒体更倾向认为,“工厂是工厂,社会是社会”,富士康当然存在问题,但是郭台铭只应该对该负责的地方负责。
郭台铭已经提出将员工宿舍的管理权交还给政府。实际上,这是要求政府为农民工提供住房的最温和条件。温家宝总理在与农民座谈时说,成家立业、买房子、生孩子,这是我们年轻农民工遇到的新问题。各地要从实际出发,逐步使有条件的农民工融入城市。
郭台铭实际上把员工住房这只皮球踢给了政府,而这是政府目前最棘手的事情。因为房地产是近几年国内的支柱产业,经济增长和政府财政多靠高房价推动,现在如果再把农民工的住房纳入政府保障房的范围,不但会增加财政负担,而且还逼使房价下跌和财政收入下降。这个时候,政府还有能力减少企业税收用于增加员工收入吗?
但现在看,一连串难题,都到了破解的时候了。
眼前深圳市政府就要面临阻止富士康搬迁的问题。因为富士康一旦搬迁,深圳的GDP和外贸出口就直线下降。富士康占了深圳外贸出口总额的22%,一旦搬迁,深圳保持了10多年外贸出口第一的桂冠就将不保。
很多地方政府已经向富士康伸出了橄榄枝,不但提供土地,而且连厂房都盖好了,设备也买好了,就等着它去。也许正是政府的干预,富士康已经出面澄清,深圳基地不会搬迁,还会继续招聘员工扩大规模。
其实所谓搬迁,也是媒体无知的表现。向哪里搬迁?深圳工资涨了,成本高了,别的地方工资就不涨?富士康的布局根本不是从这个方面去考虑的,而是从市场方面进行考虑的。比如,镁合金当然要布局到山西,因为矿藏资源就在山西;产品出口日本、韩国,就把基地建在烟台。深圳已经没有太多的土地给它,限制了它的扩张空间,不得不到外地扩张。市场走到哪,工厂就布局到哪。富士康是在为下一步的扩张布局。
富士康加薪66%,冲击的不只是企业和经济层面,多米诺骨牌效应将传导到中国社会结构的深层去。
最后,我们可以算一下富士康会有多大收获。
第一,富士康会把部分社会职能还给社会,从而让政府负担部分加薪的压力。比如,员工的住宿、住房问题就可以由政府来解决。
第二,富士康能够向客户讨价还价,获得较高的代工利润,用来提高员工工资。苹果已经这么做了,其他客户也会跟进。
第三,富士康已经启动“万马奔腾”项目,鼓励员工回乡创业,建立连锁卖场,在富士康工作5年以上的员工回乡创业可获得20万元贷款。郭台铭早已预见到大陆内需的增长,早早布局,希望从大陆内需消费中获得更大的利益。
第四,员工的素质技术技能等将获得提高。加薪之后,如果加上加班工资,富士康员工的收入会达到4000元以上,比很多地方的大学生的收入还高,就会吸引大量高学历人才加盟。另外,加薪后对一线员工的技术要求就会更高,他们必须经过专业技术培训,这样就能培养一支专业技术队伍。而中国企业到现在基本上还没有技术阶层。
第五,最主要的是,此举或许会使内地企业和产业洗牌,一些企业无法承受会倒下,优胜劣汰,腾出来的地盘和订单,将被富士康这类强势企业接收。大者恒大的规律将再一次被证明应验。
郭台铭在股东大会上这样向股东们解释不要担忧加薪对公司利润的冲击:“太小看鸿海了”,“眼下,我们的动作快了一点,抢在其他所有人的前面”,“其速度与猛烈程度将超出你的想象”。
凤凰卫视的评论说:“千万别小瞧了郭台铭。”
富士康加薪66%,也颠覆了一些学者略显无知的理论。中国制造业和经济的转型不是不需要劳动密集型产业,代工模式也没有走到穷途末路;而改变收入分配比例,把员工创造的价值还给员工,此举会进一步提高中国的劳动密集型产业的竞争力。
劳动密集型产业已经不适合中国现状的妄语该终结了。媒体除了批评和空谈没有举出一个可以代替劳动密集型产业的产业,没提出一项具体的措施,没列出一家示范企业。而郭台铭则用行动说话,将利剑直指中国经济结构的要害,让企业、政府、社会都无法躲避。
中国经济和社会的暴风骤雨已经来临,就让我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