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一掌将怀有身孕的她推下那么高的地方,你们的骨肉被你一掌打成一摊血水。若我不说出这个秘密,你永远也不可能知道自己亲手扼杀了你们的孩子。在你和你的梦中情人洞房花烛之时,绾绾血崩,徘徊于生死边缘,若不是有红衣,绾绾早随她腹中胎儿一起去了。倾城哥哥,你说,换作你是绾绾,还会爱你这个无心绝情的男子么?”上官婉儿轻喃。
她逼近凤倾城,看着他的眉头越蹙越紧,看着他眸中闪过的各种复杂情绪,最后凝聚成血腥的靡红……
她渴望看到凤倾城痛苦的样子,她等这一天,等了好久。
“不,不是这样……”凤倾城痛苦地低喃,扣着上官婉儿的手力道不断加大。
他脸色苍白如雪,眼前闪过凤绾绾那一晚掉落高台时的清冷眼神。
“倾城哥哥,世事不可能太圆满。你得到你梦寐以求的皇位,得到你倾心多年的女子,错过一个凤绾绾并不可惜,是不是?”上官婉儿推开凤倾城放在她颈部的手:“绾绾以最残忍的方式将你从她心中剔除,成全了你和月漱玉。皇上,如她所说,你该惜福的。”
凤倾城狼狈地一退再退,不愿相信这个事实。
“在她奄奄一息之际,她吩咐清音和彩音,要做到不留痕迹。她不想让你知道你杀了自己的骨肉,你可明白在你那一掌施出的时候,不只杀死了一个小生命,还杀死了她的心。皇上,臣妾告知你的这个大秘密,你还满意么?”上官婉儿轻启樱唇,看着仿若石化的凤倾城。
或许,她也该放下了吧?
凤绾绾在凤倾城手上遭了那么多罪,尚且能放下凤倾城。相较于凤绾绾,她已然是不幸中的大幸。
最起码,在他把她推给其他男人的那一晚,她没有意识,最起码,她有一个名份。
上官婉儿款款走远,走进黑浓的夜色。
她回眸,看向怔在原地的凤倾城,突然间双眸刺痛难忍。
要从心尖儿上拔走一个挚爱的男人,何其残忍?
她施施然走远,后宫这条路,永远只有她一人踽踽独行。
有时她是羡慕凤绾绾的。即便是伤害,这也证明,有人在乎。
凤倾城对她却连伤害都吝于给予,这才是上官婉儿身为女人最悲哀的地方,从未有人在意过上官婉儿这个女人,她的喜怒哀乐,她的一切,一切。
上官婉儿离去后半晌,凤倾城僵直的身子晃了晃,他扶着木柱坐下,喉间涌起一股腥甜。
他的心像是被撕裂了一般的疼痛,疼得他快要无法呼吸,为何会这般?
是否如上官婉儿所说,他自己挖的陷阱,不只埋了凤绾绾,同时也把自己埋下去了么?
他微微喘息,喉间的腥甜硬生生被他压制,鼻间的血液却一点一点滴地滴落在他的手背,灼烫了他的手背。
他双眸微阖。
过去的一切,有如走马观灯在他眼前重放,关于凤绾绾的一嗔一怒,一颦一笑,突然变得如此鲜活,有如发生在昨天。
他一直以为,是他在掌控游戏的进程。
他可以要她生,要她死,或要她生不如死,却没想到,在最后一局,他输得一败涂地。
凤绾绾从来不是懦弱的女人,她喜欢的时候,敢大声告诉全世界她喜欢,她不喜欢的时候,不愿意折衷了自己的感情,来逢迎任何人。
他与月漱玉大婚的那一天,他想到以凤绾绾的性子一定会参加。他早有打算,只等她出来,便羞辱她一番,再借由那个大场合安抚众臣的情绪,告诉世人,凤绾绾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女人。
凤绾绾总能轻易猜中他每一步棋的险恶用心,于是她利用了他的狂妄自大,激怒他,借他之手,杀了他们未成形的孩子,更以此断绝对他所有的情分。
他以为自己主导掌控的游戏,在最后时刻却被凤绾绾反控为主,她甚至不屑于让他知道事实的真像。她要的,不过就是将他凤倾城自她生命中存在过的痕迹尽数抹去,点滴不剩。
这就是凤绾绾的高明之处。每每他以为自己占据上风之时,她却在悄无声息间将颓势扭转,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千算万算,却漏算了自己的心,终算不过天意。
“皇上,夜已深,您今日还未用膳。”红衣找到凤倾城时,他站在凉亭旁,像是已被风干的石柱,与夜色融为一体。
久久未等到凤倾城的回应,就在凤绾绾以为凤倾城不愿作答时,他终于开了尊口:“她还在不在承乾宫?”
“奴婢派人时刻守着公主,公主插翼难逃。”红衣脆声应道。
“红衣,你何时知道她怀有身孕?”凤倾城回眸,看向红衣。
红衣眸光一闪,一时语塞,凤倾城怎会知道这个秘密,难道是上官婉儿?
“本以为对朕忠心耿耿的红衣,原来也会知情不报。若早告诉朕,或许能保住——”
“如果皇上早知公主怀有身孕,是否会取消纳妃大典?若早知公主怀有身孕,皇上是否会善待公主,给她一个名份,让她能安心生下龙嗣?!”红衣忘了规矩,打断了凤倾城的话。
凤倾城怔住。
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一切的问题,凤绾绾以自己的方式作了了断。
“公主就是一个这样的女人,她不会给人添乱,也从不给皇上添乱。公主早知会令皇上为难,她替皇上作了抉择,如此不是很好么?在皇上的心里,始终介怀公主乃贾妃的宝贝女儿,在皇上心里,始终都有月贵妃。皇上给不了公主想要的,将公主伤得体无完肤,公主没太多的奢念,要的不过就是离开皇宫,回复自由身。皇上,世事难两全,”红衣单膝跪地,“奴婢恳请皇上,成全公主,放公主离宫!就当是,皇上为逝去的小皇子行善积德。”
“朕没想过要放她离开,今生今世都不许!朕再问你一次,你知道她有孕是在什么时候?”凤倾城上前搀扶起红衣:“朕真的很想知道,你何时知道她怀有身孕。”
“在皇上一掌将公主打下高台时,奴婢看到清音拿衣裳盖住公主身子时便心生疑窦,长多了一个心眼。奴婢救不了小皇子,皇上,对,对不起……”忆起当日凤绾绾被血色浸染的情景,红衣突然泪如雨下,哽声道。
“她当时的情况是不是很危险?”凤倾城哑声问道,似也被红衣的失控感染了情绪,眼睛发涩。
红衣用力点头,擦干眼泪才道:“公主流了好多好多血,血崩之苦非一般人能够承受,公主生命力顽强,运气够好才逃过一劫。”
“为什么不告诉朕?”凤倾城双瞳幽黯如子夜,哑声追问。
“告诉皇上并不能改变任何事实。奴婢把公主当成了半个主子,她说要做到不留痕迹,也就是不想给皇上造成任何困扰。由始至终,那只是公主一个人的事,她让孩子来到世上,又让孩子悄无声息地走了,这都是公主的事,与皇上无关。奴婢想,这就是公主的心情。奴婢知道,皇上为了给贵妃娘娘一个完美的婚礼,彼此等了多年。说到底,公主会走进皇上的心里,是任何人都始料未及的。”红衣退至一旁,轻声道:“奴婢人微言轻,只想恳请皇上大发慈悲,莫再让公主伤心……”
红衣话音未落,凤倾城已施展轻功离去,转瞬无踪。
她回到承乾宫时,凤倾城已去至凤绾绾居住的寝殿,隔着珠帘,依稀得见凤倾城坐在床榻前,静静打量凤绾绾的睡颜。
凤倾城看着凤绾绾的小脸半晌,视线转向她平坦的腹部。
那里,曾孕育了他们的孩子。结果,却是他亲手扼杀了那个小生命,胎死腹中。
若孩子能生出来,是像他,还是像她?
在他看她看得入神之际,她悄然背转了身子,留给他僵硬疏离的背影。
凤倾城轻抚她柔软如絮的青丝,爱不释手它滑腻的触感。他坐在床榻边,良久,轻声叹息:“绾绾,对不起……”
他直起身子,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去,没有回头,不敢,回眸。
凤倾城离开后,他沉重的脚步声依然在室内回响不绝。
凤绾绾睁开眼,看着帐顶,红唇微启:“没关系……”
她可以把他当成陌生人来对待,对他无喜无怖,无嗔无怒,能泰然视之。无论他因何对她说“对不起”三字,她都欣然收下他的这声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