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传授的吐纳很简单,简单到有些不真实。吐便是出,纳便是入,人无时无刻都在与外界发生着交换。凡人吸入空气,吐出浊气,食吃五谷,排出屎尿。这是最简单,也是最不可或缺的交换。
女子的吐纳之术便是如此,从这些细微处着手,有意识,有选择的与外界交换。
人存于世,需要的世间都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人不需要的,如屎尿,在世间也是珍是宝,一棵树,一株草,一粒种子皆需用无穷。
调理己身,吐出无用之物,纳入或缺之所。这便是吐纳最本质,最朴实的道理。
浅显可换呼吸,至深可换命理。
修道者以一己之身,控制诸天神力上可搅动层云,下可翻江倒海。但这吐纳之法却如女子所说,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只可强身健体。
但落尘总感觉没那么简单,身体的最深处似隐隐发生着什么变化,说不清,道不明,最是细微。
夜黑灯幽,牢狱内昏昏沉沉,不分昼夜,不分寒暑。却是最好的修炼环境。
修道无岁月…
仙人一梦,沧海变桑田。
春去春来,时间匆匆而过,转眼落尘已在牢狱内生活了一年。吐纳之法勤而不辍的练习,他的身体也在悄然的改变,一呼一吸间,隐有白气蒸腾。
外界无声,身内却擂鼓鸣鸣。血液奔涌如浪涛,翻腾间的气浪扑鼻,血色弥漫。
经脉内似传来虎啸龙吟声,宛若上古战场,锵金鸣玉,百兵相碰。
这一切都是微观所在,不知是吐纳之功,还是那神秘的‘乌卵’相助。
这一切落尘皆不知晓,他只感觉身体越发蓬勃,内劲充实,挥手间有无尽的气力。
于细微处着手,不急,不躁。
落尘谨记着女子的话。如此一来,修行了一年,反而什么变化都没有,到是更加瘦弱了。
他身中剧毒,似迈入了女子的后尘,牢狱中一共就三个人,两人装疯卖傻。吓坏了送饭的狱卒,却可怜了不知情的采儿。照顾两个病人,看上去更加憔悴。
一切都在道路上行进着,高蝎很满意,杨府很满意,鬼女人也很满意,一场狱内狱外的大局已然铺开……
……
狱外,胡府。
一座高宅大院,铜铸的牌匾挂在门庭之上,上面刻着‘清廉傲骨’四个贴金大字,那是夫人所赐,谁人不给几分面子。
自夫人断案之后,胡回春被赐与百金和宅院一座。不但搬离了贫民区,而且开了一间医药馆。病人络绎不绝,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娶娇妻,纳妾侍,还经常应邀四处讲座。
清廉之说,傲骨之名在西岭郡颇为盛传。
初晨,清风微徐。
古屋前,一人俯首站立,似在等什么人。此人虎目熊躯,极为壮实,红衣罩甲,腰间挎着一口大刀,带着几分狂野彪悍。
屋内,胡回春睡醒从床上走下,在屋子中央静静而立。自有美妇递来香巾擦脸,清水漱口,而后侍候其穿鞋更衣。
“你今天去死狱讲座,可要小心些,那是一群亡命之徒。”美妇话语轻柔,颇为关怀。
胡回春看着屋外站立的人影说道:“没事,有周奎陪我,他是个刽子手,砍人头颅无数,一身凶煞之气,畜牲见他都打怵,更何况那些犯人。”
美妇点了点头,深以为然,以杨府的周密安排定不会有事。况且有那家伙陪在身边,她想着,看了一眼窗外,打了个冷颤。
“那孩子?”
胡回春脸色有些变化,他轻声说道:“虽说杨府不会翻案底,但还是除去的好。我已经安排好了,周奎不会令我们失望。”
……
初春时节,草青青,风微凉,朝阳未升。
胡回春一身青衣走在石间小路上,他今天要给那些杀人见血的犯人讲儒学,儒法。所以一路走来颇有儒者风范。
跟在后面的周奎发髻高挽,两袖撸至肘处,大步流星,眼中凶光闪闪,似有干仗的架势。
两人一前一后,一文一武,有些滑稽,趣味至极。
马棚前,周奎牵过着一黑一白二色骏马。胡回春一踩马镫,跃马而上,单手持着缰绳。
马儿不知是未训好,还是未吃饱粮草,起床气尚存。有些不愿,前蹄翘起,一声嘶鸣。
胡回春本是医药郎中,不善骑马,平日出行,都是坐的马车,他单臂持缰,握力不够,摔的四仰八叉,痛的呲牙咧嘴。
周奎连忙上前将其扶起,眼中凶光大盛,一声大喝。
喳……
他双手抱住马头,身子一拧,只听嘎巴一声。黑色骏马脑袋一歪,庞大的身子徒然倒地。
胡回春想要阻止却也来不及,一手扶着后腰,一手指着马儿,颤声说道:“这…这一匹马可值不少银子,就……就这样没了。”
他一脸的肉痛,但又不好发作,看了周奎一眼骂道:“莽夫,再牵一匹马来。”
周奎有些不解,这畜牲既然使主人摔下,那留着何用?他悻悻的走到马棚中,又牵过一匹枣花马。
“我交代你的事可记清楚了?”
周奎拍了拍腰间的长刀,说道:“清楚了,您指谁,我杀谁。”
胡回春瞪了他一眼,再次上马,两人一路绝尘而去……
……
狱中,落尘吐纳完毕,刚睁开眼睛,便听狱外喧喧嚷嚷,一声声谩骂传来。他有些好奇不知发生了何事。
看了一眼采儿正睡得香甜。角落中的鬼女子半死不活的躺着,一如往常一样。
突然黑布被掀开,入眼五六个狱卒手拿短棍,敲打着铁栏。一人上前将狱门打开,喝道:“醒醒,醒醒,胡大人讲儒法,排好队出去。”
采儿迷迷糊糊醒来,吓的躲在落尘身后。
狱门大开,落尘两人仍未动。一名较凶悍的狱卒偷偷地瞄了一眼角落中的鬼女人,见其蜷缩着昏睡,他把铁棍在石墙上一敲,骂道:“没听见吗?赶紧滚出去排队。”
落尘这才知道谩骂声因何而来,他想要叫鬼女人一起去,那狱卒连连喝道:“她疯了,不能出去,就你们两个,赶紧滚。”
两人缓缓的向门口走去。采儿拽着落尘的手臂,紧紧地跟在他的后方,不时看一眼角落中的女子。
落尘拍了拍她的小手说道:“别怕,她留在这不会有事的。”
长廊较宽,两侧站着一排排穿着软甲的卫兵,每隔两米站一个人。神情凛然,像那壁画上的门神。
显然杨府为了胡大人的讲座,抽调卫兵戒严。就看这阵仗,也没人敢生事端。落尘心中暗道:“这胡大人定是来头不小。”
正是初春的早上,日微升,阳光不强,但犯人皆以手遮目。入狱较短的落尘都一年不曾见过阳光,更别说那些关押了几十年的老犯人。
风微凉,吹在脸上,很清爽。落尘看了一眼采儿问道:“冷吗?”
“不冷。”采儿摇了摇头,小脸也含着喜色,风吹起她的发丝,如那刚发芽的绿柳,荡着春色。
这是一片小广场,四周是朱红色的高墙,墙下站着手持钢枪得士兵,绝了逃离的心思。
脚下青砖漫道,不远处的地上摆放着数百个排放整齐的蒲团。
这里没了官兵的管制,较为松散,多数犯人漫步其上,感受着自由的美好。
初春的风还是很凉,采儿的身子弱小,落尘怕她着凉,四处走了走,便坐了下来。
犯人不断地从狱中走出,渐渐多了起来,可能习惯了狱中的沉闷,说话都轻声细语,不及风吹柳叶的沙沙声大。
突然,不知何人一声高喝。
“喂,你们两个滚后边去。”
这声音极其刺耳,如初春的惊雷,炸响在广场。
众人皆是一惊,落尘也寻声望去,发现声音与自己相隔只有一步之遥。
他一愣,赫然发现这人的目光竟是盯着自己和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