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民府堂堂的巡警局帮办,被活活吓死在家门口。对于新民知府增韫来说,真是再大不过的丑闻一件了。
尽管市井之间,已经隐隐有内幕传了出来。说黄韬被吓死一事纯属是子虚乌有,什么吓破了胆,什么女鬼,什么人头,都是假的,都是编出来掩人耳目的东西。至于黄韬真正的死因,自然是因为巡警局内部的权力之争,而被对手残忍的谋害。至于凶手是谁,当然也是呼之欲出了。
但所有诸如此类的言论,很快便被官府严令禁止了。原因很简单,堂堂巡警局帮办死得不明不白,这已经是很丢人的事情了。竟然还扯出了巡警局内部夺权的事情,那就更加丢人了。俗话说,家丑不能外扬,增韫是一百个不乐意让太多的人知道这件事情。
即便他自己也很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但是没办法,在他心里,还是朝廷的面子,官府的威仪占了上风。此时的他,不禁想起张鸣九几日前送给他的那些明显高额的票,心里已经有了谱。
这小子,合着早就打过招呼了啊。只是…这种似乎是被人算计了的感觉,实在是不大好,不大好啊。
不管增韫乐意不乐意,反正这件事情只能息事宁人的偷偷处理。至于巡警局那边,本来嘛,黄韬还可以算是增韫的钉子。但随着黄韬的死,整个巡警局的大权迅速集中,本来受气包一样的梁鸿时一时间也挺起了腰杆子,成了名正言顺的一把手。
夺权风波,就此告一段落。
冬天太冷,夏天太热,春天又太短,跟没有一个样子。所以说,一年到头,北方也只有初秋那短短的一个月是舒服惬意的。
秋风渐起,爽惬宜人。
不停的用各种方法骚扰千查两国的各种产业和小股军队,偶尔装装糊涂,实在装不下去了,就站出来真而诚之的道个歉。天复一天,日复一日,在这种漫长而又无聊的活动中,日子一天天的过去。
天气不错的前提下,每日午后,张鸣九都要在这不大的院落里小憩一会儿。
一张藤桌,一只砂壶,一把竹制的躺椅。张鸣九嘴角叼着烟袋,翘着二郎腿躺靠在椅子上,半闭着眼睛,享受着午后难得的闲暇时光。
“咣啷!”
一片安静中,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站在张鸣九身后不远的阴影处中的铁面浑身上下陡然紧绷起来,一时间浓浓的敌意和杀气弥漫开来。就连恰巧从一旁走过的仆人,都被他这股子来得异常突然的怒气给吓了一大跳。
不知是对铁面突然的暴躁感到不满,还是被那声巨响吵醒心里很不爽快。在张鸣九脚边拢着翅膀休息的金雕,也烦躁起来。扑腾着翅膀,发出“嘎!嘎!”的叫声。
张鸣九本就没有睡着,这一声巨响他自然也是听到了的。只是他的反应,远没有铁面和他的那只鹰那样强烈。
他撑着藤椅的扶手,稍稍坐直了身子,目光看向了发出巨响的西厢房。
西厢房,自打马鹏飞一家子来到新民府,这里就成了马成功的专属学堂。
张鸣九对马成功一向很好,为了让他能多学点儿东西,可谓是煞费苦心了。除了教他四书五经的先生之外,还请了两个洋人,分别教他英文、法文,连带着偶尔也学学钢琴,讲讲西洋的故事。
让两个金发碧眼,长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洋人教自己的儿子读书,马鹏飞原本是很不乐意的。但没办法,张鸣九的吩咐他不敢不听。于是乎,也只得强忍了下来。好在每天能看到那两个洋人的时候并不多,也就是晚饭后的两个时辰而已。
相比之下,马鹏飞更看好的,自然是教经史子集、四书五经的那个先生了。
当然,张鸣九派人访遍新民府,仔细挑选出来的先生,绝对不是什么草包级别的饭桶文人,也不是什么只知道之乎者也的老学究。而是真真正正的当世大才,据说只是因为时运不济才没能考上举人,否则,非弄个状元公出来不可。
这种糊弄鬼的话从自己的手下口中说出来,张鸣九只是浅浅的一笑,并没有多加计较。毕竟,人是他们选出来的,若是不好,张鸣九发起火儿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即便真有人敢那自己的前程开玩笑,也没有几个人敢随随便便那自己的脑袋开玩笑吧?所以这个人的质量,张鸣九从来没有担心过。
但是…看着被一脚踢开的房门,和怒气冲冲的夺门而出的先生,张鸣九眯起眼睛,皱了皱眉头。似乎,是自己太自信了吧?
几乎是先生夺门而出的同时,马鹏飞就从自己的屋子里跑了出来。
趿拉着布鞋,胡乱穿搭在身上的衣服,都给人一种刚刚被吓醒的感觉。
“范先生,范先生,您这是…”看着面前的范先生,马鹏飞一时傻了眼。
这位名叫范承谟的先生,就是张鸣九派人给马成功请来的先生。
一向很有风度,时时刻刻显出一副秀才风采的范承谟,此时已经再顾不得什么风度不风度的了。
一把白花花的胡子被秋风吹起,略显凌乱。墨迹未干的衣服,和被扯得乱七八糟的头发,都印证了他刚刚在屋中是怎样的狼狈。
为了表示对范承谟的尊重,进府的第一天,马鹏飞可是亲自到他家中把他接到张府的。二人见过很多次了,彼此之间算不得陌生。
看到马鹏飞,范承谟脸上略显慌乱的表情平复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怒气冲天的样子。
只见他上前一步,一把攥住马鹏飞的衣袖,喘着粗气,还算是完整的说出了他想说的话,“令公子…令公子,恕在下实在是教不了了…你看看,你看看我这衣裳,啊?你看看,这可是件新衣裳啊。唉,糟蹋东西,糟蹋东西!哦,若仅仅是如此也就罢了,少年玩劣,这个年纪的孩子淘成这样,虽说是该好好管教管教,但还不至于到了朽木的境地。最可气,最可气的是…”
范承谟说着,狠狠喘了两口气,松开抓住马鹏飞袖子的手。把自己脑后的辫子扯到了胸前,“你看看,最可气的是,他竟然…他竟然要剪我的辫子啊!这是什么孩子啊?小小年纪,竟然和乱党一个样子,这…这…我,我教不了,教不了,实在是教不了了…”
范承谟站立的方向,正对着张鸣九,但是因为马鹏飞的遮挡,看不太真切。
此时,范承谟把自己的辫子拎到胸前来,激愤的甩来甩去,张鸣九才总算看清楚了,那条堪称残破的辫子。顿时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张鸣九的笑声,自然是引起了范承谟的愤慨。
对张鸣九,范承谟是不大清楚的。尽管他手里拿的薪金,都是张鸣九掏腰包拿出来的银子,但两个人见面的次数,实在是少之又少。以至于此时,范承谟根本就不知道这个突然破坏气氛的小子,到底是干什么的。
“你笑什么?笑什么!”只见范承谟眼睛一瞪,朝张鸣九冲了过来,“好笑吗?这辫子是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剪掉了?你还笑?你,我看你也是不可理喻!”
“呦,火气怎么这么大啊?”张鸣九笑眯眯的看了看一脸怒容的范承谟,轻轻抬抬手,止住了正要上前阻拦的铁面,“范先生,您的薪金都是我掏的呢。俗话讲,拿人家的手软,您不会是想要打我吧?这可不好,圣人不是这么教的啊。”
张鸣九的话,非但没有让范承谟冷静下来,反而更加加深了他的怒气。
眼看范承谟一副立马就要动手的样子,愣在原地好一会儿的马鹏飞终于醒过神儿来,上前拉住了他,“范先生,别,别啊。有什么事,您跟我说就好了。这…这是我老舅,碰不得,碰不得的。”
“老舅?”范承谟看看一脸惶急的马鹏飞,再看看笑眯眯的张鸣九。心里一个人影,忽隐忽现。是他吗?范承谟轻轻皱了皱眉头。
几个月前,他还是一个小小的私塾先生。听说张鸣九张九爷的府上招募私用的私塾先生,这才拖好友送了不少的礼,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他那个好友还真是挺给力的,和张府外院的管事金哨子搭上了关系,七拐八拐的,竟然真的让他抢到了这个职位。
难道这个二十岁都不到的年轻人,就是最近在新民搅风搅雨的那个商人张鸣九?如果真的是,那可得罪不得啊。
“额…请问…”
“是我。”张鸣九懒散的抢答。他是什么样的脑子?看了范承谟那副前倨后恭的样子,就已经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了。如果他一直这么硬气下去,张鸣九也许会考虑留下他,但像现在这样的话,就真的没有留下的必要了,“铁面,带他到帐房结了这个月的钱,明天不用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