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了次日一早料理午夜发生的事情,可转过头,张鸣九便像是把这件事儿给忘干净了一般,只字不提了。倒是身为大管家的苏廷威给了那群兵大爷们一个交代,自他以下,但凡昨晚参与过那场纠葛的人,全部受到了重责。
当然,无论处罚得多么严厉,都只是在兵大爷们面前摆摆样子罢了。人前,都是一副忠心护主反被惩戒的委屈模样,人后,却一个个抱着张鸣九发下来的每人一百两雪花银偷着乐去了。
至于那群兵大爷们,张鸣九既不罚,也不赏,更不用。安排了间干干净净的大屋子,一日三餐,茶水点心的供应着,就是不准他们出府半步,也不给他们安排事情做,一个个养得白白胖胖的,怎么看怎么像是养了一群时时刻刻准备杀了吃肉的猪。
那带头的军官倒是多次和苏廷威提出要面见张鸣九,给弟兄们讨个说法,毕竟这不上不下的实在不是个滋味儿啊。可每一次得到的,都是苏廷威很有礼貌的回应道,九爷忙着应付张帮带派下来的差事,这一段日子,忙得脚不沾地,都没正经合过眼,您老几位还是哪儿凉快哪儿歇着去吧。生生把那军官噎得直翻白眼,却又没有什么办法。都是给一个老板打工的人,人家勤于正事,你总不能明目张胆的拖人家后腿吧?
这一段日子里,张鸣九也确实是忙得很。忙碌的原因也很简单,就是因为和那群兵大爷们一起来到新民府的,还有张林的一封亲笔信。
张林年幼时,也没有读过几天私塾,但偏偏就是喜欢充文化人。一封半文半白的书信,除了题头的“廷益老弟左右”和落款的“光绪廿九年春于八角台”之外,张鸣九基本上是一句话都没有读懂。没办法,只得请来账房的总先生彭贤,求他帮忙看看。信的大概意思其实并不难懂,只是文绉绉的词语张林明明不熟悉,可偏偏就是要用,弄得彭贤这个读书人也有些头大。两个人折腾了大半天,张鸣九终于是弄懂了张林的意思。
信里说,张鸣九自从四个月前到达新民府时开始,每隔五、六日都会差人往八角台送一封书信。这些信呢,他都已经收到了,对于新民府的一切事宜也都大概做到了心中有数。但是书信之中,没有一字一句提到过张鸣九自己的身体近况如何,他很是担忧,所以写信来问一问。若是公务繁杂,不如多请几个师爷帮衬一下,免得累坏了身体,得不偿失。
整封信写到这里,在张鸣九眼中都是没用的废话。之后又用的事情,却只有寥寥几笔便带了过去。如今在新民府,张林这支武装的力量已经是不容任何人小视了,但还不足以一手遮天。原因纵然是多方面的,但最为主要的一条,就是新民府中,尚有可以与他相匹敌的另一支武装,以王奉廷为首的新民府巡警局。
“九爷,王奉廷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货色,张林…”这个名字刚一出口,只见张鸣九的眉毛一挑,半闭着的眼睛微微睁开,那股子精光把苏廷威吓得赶忙低下头,改口道,“是…是张帮带,小的失言,小的失言了…”
张鸣九原本也不想就此事多加计较,此时听他已经改了口,便面露疲惫,重新合上眼睛,食指轻轻叩击着摇椅的扶手,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九爷,恕小的说句不中听的话,张帮带这是把您往火坑里头推啊。”说到这儿,苏廷威微微抬了抬眼皮,瞧瞧张鸣九的脸色,见他没有要反驳的意思,心中便稍稍安定下来,胆子也随之大了些,“您想啊,王奉廷是什么人?新民府巡警局总办,那是两位增大人都要依仗的心腹,在新民,无论是实力,还是根基,都比我们雄厚了不知道多少倍。这个时候,让您肃清障碍,这不就是害您吗?九爷,小的以为,这事儿还是推了好…”
其实苏廷威说得到没有什么不对,张鸣九到新民不过是四个多月。虽然平日里看着似乎还挺风光的,但实际上,和他交往的,多是一些酒肉朋友。俗话说:有酒有肉多兄弟,急难何曾见一人。这种人,充充门脸,办点儿小事还行,若真是祸到临头,他们大概一个都不会伸以援手,甚至有些人还会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呢。这些都是人之常情,也须怪不得他们。即便是换了张鸣九自己,浅交的朋友,他也不会平白无故的豁出命去帮忙,将心比心,人家的心思也就不难理解了。
现如今确实不是出手的最好时机,但这一次,他却是非出手不可了。张林的信是一方面原因,即便没有这封信,动手也就是几个月内的事情。随着张林小集团的不断壮大,这个新兴的小集团可是越来越扎眼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在新民称王称霸惯了的王奉廷,怎么可能容得下张林呢?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是千年古训,至理名言呐。
“廷威,你觉得我不该动手?”
“这…”苏廷威低垂着眼睑,心中再次思索了几遍,无论从哪个方向来看,他都相信自己绝对是为了张鸣九好。对于忠于自己的人,张鸣九从来不会亏待,想来这次也是一样喽。想到这儿,他便索性直说了,“是,九爷,小的以为,此时确实不宜动手。”
“那你觉得,现如今这个态势,是不是王奉廷动手的好时机呢?”
对手实力尚弱,自己根基却深,胜算绝高,当然是动手的好时机了…苏廷威疑惑的抬头看看正注视着他的张鸣九,心中顿时明白了一些。
“我们不动手,等人家先动,那就被动了。我们的胜算本就不大,后发制人不合适。当然了,胜算不大,不代表胜算为零,先发制人,我们还有一搏之力。想想吧,这一局若是胜了,我们在新民府,可就真的发达啦…”
“可是…胜算还是太小了…”苏廷威的心中依旧在犹豫,即便有着光明的未来做诱饵,可是路上的艰险,还是让他忍不住想止步不前。但看看张鸣九这非动不可的样子,他轻轻皱了皱眉头,试探道,“九爷,您看这样好不好?我们先试着去碰碰他,若是有门儿,我们就大干,若是没有…额,也省得浪费了您的一番心血不是吗?”
张鸣九看看苏廷威,笑着摇了摇头,道:“廷威啊,你还是不懂。拼尽全力,尚且不能保证一定会赢。瞻前顾后,想碰又不敢碰,那不仅会错失良机,甚至会给对手一个好欺负的信号,诱使他提前动手。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是想拼尽全力,怕是也后劲不足了。更何况,盯着咱们的,可不止那一家啊。廷威,我今天教给你一句话,你记住喽。强敌环顾的时候,躲永远是下下之策,真正的好办法,是揪住一点,狠狠的反击,这叫做‘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张鸣九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再跟头犟驴似的硬顶着不干,那怕是以后都不会再有露脸的机会了。苏廷威心里清楚,即便还有些胆怯,也还是恭谨的低头应道:“是,小的受教了。九爷,您下令吧。该怎么办,您吩咐就是,小的一定办好。”
“好,很好,这就对了嘛。”张鸣九坐直了身子,眼中满是笑意,显然是对苏廷威的表现十分满意,“你现在,去给我安排三件事。第一,你这个管家,今后就不要再做了。你办事比哨子妥帖得多,圈在府里糟蹋了材料,以后跟着我出去做事,我自然会抬举你。但是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让我发现你还在插手府里的事情,别怪我手狠…”
“是,小的记下了。”即便已经有了些准备,苏廷威还是难以抑制的激动起来,比起做看家狗,出去办事肯定捞得实惠更多,日后的舒服日子可有得想了。
“第二嘛,这会张帮带派人来保护我,也给我提了醒儿。咱们这摊子越来越大,难免遭人惦记,你去市上瞧瞧,找几个身手好的,请回来做护院。至于这护院总管嘛…诶,对了,你有没有什么好人选,说来听听。”
人选倒是有两个,但张鸣九中意的是谁,苏廷威心里可是清楚的很。问他是给他面子,不代表他可以安插心腹,蹬鼻子上脸。这点儿自觉,苏廷威还是有的,假装犹豫了一会儿,他才试探着道:“九爷,您看黄韬怎么样?他功夫本就不错,人也老实。更重要的是,他是五常赌档出来的老人,对您的忠心那是没得挑啊。”
苏廷威的表现让张鸣九心里很是舒服,表现得好,自然有奖。最后一件事,张鸣九便索性拿来犒劳他了,“你说行,那就让他试试吧。这最后一件事嘛,咱们在新民府,也该有自己的产业了。我想的是,先弄一个粮铺出来,打打根基。听说彭先生少年时在粮铺做过学徒啊,那这掌柜便委了他吧。只是这府里的账房…唉,人少啊,还真是想不出有得用的…这样吧,你去寻个手脚干净的,让他先做着。这事儿你看着办,不用报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