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装着事情,觉都睡不踏实。四更天上床休息,翻来覆去,临近五更的时候才睡着,卯时初刻便醒了过来。
本以为自己起得已经够早了,哪知道他刚从床上坐起来,鞋都没来得及穿,只见卧室的帘子被人掀起一角,陈正坤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看见张鸣九坐在床边,陈正坤明显愣了一下,眨眨眼睛,半天才想起手中还提着一只铜制的暖壶呢。赶忙把暖壶靠墙放下,走到张鸣九的身边,轻声道:“舅爷,您怎么起这么早?是孙儿打搅您休息了吗?”
“嗯?什么?”陈正坤的话,让张鸣九本就没有清醒过来的脑子有点儿发蒙。自己心里有事儿,睡不着觉,关他什么什么事了?好半天,他才总算反应过来,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陈正坤解释道,“我这是心里琢磨着事儿,自然睡得不踏实,跟你没关系啊。你整天干嘛呢?总是胡思乱想,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儿,你至于往自己身上揽个没完吗?”
陈正坤听了,面露尴尬的笑了笑。他不知道张鸣九不喜欢随意迁怒别人,只知道做学徒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师父一星半点儿的不舒服,甭管有没有他的原因,都总是会怪到他的头上来,然后免不了一顿责罚。
一来二去,即便是像他这样沉默寡言又脾气倔强的人,也变得圆润了许多。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错,先揽到身上来,哄得这位爷火气小些,他也能少吃些苦。
此时,见张鸣九非但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反倒好像是对他大包大揽的行为有些不太满意。他目光轻轻转动,不经意间,看到了他拎进来的那壶开水,赶忙岔开了话题:“舅爷,孙儿伺候您擦把脸,缓缓乏。您昨夜没吃什么东西,该是饿了吧?孙儿吩咐厨房给您弄点儿东西吃吧?”
“唔,这个时候啊。”张鸣九透过窗户,看了看外面依旧黑着的天色,琢磨了一会儿,还是轻轻摇了摇头,“才卯时吧?天还早呢,别打扰人家休息了。一会儿你跟我出去,我带你去尝尝这新民的好东西。”
陈正坤来到新民府,满打满算也不过四日。整天在这偌大的府内,围着张鸣九转圈圈。还没来得及四处转转,看看新民府这府城之中和宁古塔那个转为流放罪人设置的小地方的不同之处呢。
但看看外面的天色,陈正坤又犹豫了起来。
尽管他刚刚到新民没有几天,但是从阖府上下这不到二十个人的言行,和过年还坚守在岗位上的各路办事人员对张鸣九的恭敬态度上,他就可以猜得出来,张鸣九的身份肯定是非比寻常。
当然,在他眼里的非比寻常,也就是大商号的幕后东家。手下压着几百上千人的生计,抖抖袖子就能掉出来几千两金元宝的大商人而已。
这样的人,出门的时候,即便不是前呼后拥,也该有几个彪形大汉护卫着吧?可是看张鸣九的样子,似乎不但不想叫醒自家的护院陪他出去,而且,很可能因为不想打扰他们,而偷偷的从后门溜出去也不一定。
这若是没事儿还好,若是出了什么事情…
陈正坤不敢再往下想了。他从宁古塔一路走到这新民府来,翻山越岭不说,正值冬季,很多路都不好走,几次都险些丢了性命。他可是好不容易才又找到了这份差事,不想因为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而砸了饭碗。
“舅爷,您要出去,孙儿陪着就是。只是…您瞧,这天还黑着呢,路上有冰,不大好走的。咱们还是等天亮了再出去好不好?您若是饿了,孙儿先给您拿两块点心,垫一垫?”
见陈正坤这副样子,张鸣九就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了。只见他一边站起身来,拿过搭在架子上的衣服,一边指了指陈正坤的身后,“我知道你怕什么,不就是怕这大黑天的,咱们两个出去不安全吗?没关系,带上他,等闲十来个人咱都不用怕。”
陈正坤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险些被吓得晕死过去。只见一个被铁皮覆盖了半张脸的男人,正悄无声息的站在离他不远的一处角落里。一双眼睛,正冷冰冰的上下打量着他。
“呵呵,别怕。”张鸣九抚弄着身上的衣服,头也不抬的说道,“这是我的贴身护卫,叫铁面。铁面,这小子是我外孙子,可不兴吓着他了。”
“是,九爷。”铁面答应一声,低下头去。
走在新民府的街道上,陈正坤不由得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府城的繁华,绝对不是宁古塔那个流放之所能够比得上的。
张鸣九似乎对早上出来摆摊的商家和叫卖各种吃食的小贩都很熟悉,一路走过去,不是频频点头,就是扯着嗓子打个招呼。但却就是没有见他停下脚步,琢磨琢磨要不要吃。
沿着繁华的街道一直走到街尾,而后,张鸣九转了个弯,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比起刚刚的街道,这条小巷应当算是极其僻静的了。但巷子里,有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让本来还不怎么饿的陈正坤,肚子里也不禁叫了起来。
一个简陋的店面门口,张鸣九停下了脚步,“呐,到了。”
“舅爷,这儿是…”
“怎么?没闻出来?”张鸣九看了看他,颇有些难以置信的意味,“一看你小子就不好这口,要不然,怎么这么香的东西你都闻不出来啊?豆腐脑,吃过吧?你还真别说,我就是好这一口。”
张鸣九带着陈正坤和铁面两人,径直走进店铺里面,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店里的老伯见了,赶忙给三人盛了三碗豆腐脑。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亲手送到桌边。而是把碗交给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
“这位姑娘,看着眼生啊。”
听见张鸣九随口说了这么一句,老伯赶忙出来解释道:“九爷,您有所不知啊,这是我的女儿,您叫她兰儿就好。”
“唔,兰儿姑娘,幸会幸会。”
本以为那名叫兰儿的小姑娘会像平常遇到的女孩子那般略带羞涩的还礼,哪想到这小姑娘和别人大不相同。非但没有羞涩之情,反倒还很不见外的伸出了自己的芊芊玉手,口中说出一句洋文来:“Nicetomeetyou,sir.”
嘿,还是个洋姑娘?
张鸣九看着这小姑娘大大方方的样子,不禁心生好感。脑子里不知怎的,想起了几日前算命先生对他说过的话,七日之内,必有桃花运。
难不成,这就是我的,桃花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