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这些花,是你托了你舅舅,你舅舅又托了人,从遥远的四川千里迢迢带来,也不过几株,你每样都分了给我,我也曾答应你好好养起来,如今却弄成这般光景,是我食言了。我当初发下誓言,做了保证,如今却没有做到,没有保护好它们,是我对不起它们,也对不起你。如今我不求你原谅,虽然我知道你胸怀宽广,早已原谅了我,但我不能原谅我自己,二姐,你知道吗?我觉得我无颜见你啊。”顾青垂下了头,垂到了胸前。
顾美瑶看她身子挺得笔直,上身绷得紧紧的,就连呼吸都似乎屏住了,头发都朝前拂来,额前刘海乌黑浓密,整张脸只剩下巴和双眼的扑闪扑闪的睫毛还看得到,其余的就都看不到了。
“兰花再珍贵,东西再值钱,都不如你这个人值钱。兰花嘛,我还可以托舅舅去找,值钱的东西,只要有钱,也都能买得到,可这人要是有了事,就啥都没有了。你是我妹妹,我又不是那重物不重人的人,也没有那个剖腹藏珠的脾性,自然一切以你为重,且我俩志趣一致,你最了解我,我也最了解你,你的伤痛,我都能了解,难道你倒不知道我一向最爱重的就是你?你反倒将那兰花等物事摆到自己前面,又岂不令我伤怀?”顾美瑶嗔怪道。
顾青的头抬起来了,双颊舵红,双眼粲若星子,“二姐,我岂不知道你对我的爱重?我又哪来的轻狂,想让你为我伤怀,我不过是,是真的很愧疚。”
愧疚,这倒是真的,这些兰花其实也没有必要拔,但不拔的话,一言一行就不够自然和圆转如意,所以她狠下心来,激得四姐拔了,虽然此举令四姐更加畅意,更能将心底的阴影去得彻底,但她自己心中的懊悔愧疚和伤怀也是货真价实的。
顾美瑶也脸色微红地回看她,又劝她不要再愧疚,不要再难过,只要人好起来,兰花会有的,好的东西也会有的,就连天上的月亮和星星,只要人好了,也是搬得下来的。
顾青心中深深无力:二姐这清高二货啊,令她无法不爱。爱二姐的二货和清高,就如同是爱遥远的过去的自己,令她自己又想笑,又想哭,又想斥责,又想发出如佛家的狮子吼般的声音,又想悲伤,最终,又想喜悦。笑的是天真幼稚,哭的是此洁无人懂,斥责的是想换个方式讽刺自己,吼的是想让二姐看清这个充满计较的世界,悲伤的是在遥远的过去没有人吼醒自己,喜的是自己以后有机会让二姐听到吼声。
此刻,二姐和她这对清高二货二人组,已经彻底地抛弃前嫌,再次亲热无比起来。
“六妹妹,你院子想必不是今天就能收拾得好的,不如,就搬来同我住吧,我会将东厢整出来,给你放东西,你人就和我一同住正屋,司棋她们就住到后罩房里,你看可好?”
“二姐,我自是愿意的,岂有不乐意之理。但拂翠院,其实稍微整整,也不是完全不能住的,只要可以将就,就行了,而我,愿意将就的。四姐虽然砸了我的院子,但如果她自己不说出去,我也并不想说出去。祖母一向身子不舒适,祖父常年住在庙里,父亲一向忙,母亲也常常病,再说二伯母,她管着府里的中馈,更比别人忙十分。我只是个小辈,没半点能耐,还不能为家里出力,只求自己不给他们惹半点事,就行了,这院子的事,我能将就的,二姐,我能将就。”顾青说得很恳切。
但顾美瑶怎么能同意她将就呢?
“六妹妹,你为这个想,为那个想,唯独自己,就不好好考虑了。为长辈想,是应该的,但你是祖父祖母的亲孙女,他们当然希望你好好过,你说自己要将就,不就辜负了他们的希望了吗?再说,你这将就的想法,归根结底是想息事宁人,我能理解,你不想令四婶为难,更不想令四叔父和祖父祖母操心,但如果你不把事情在发生不久的此时就掰扯清楚,以后万一哪一日祖父祖母和四叔父突然就知道了呢,到时,他们岂不更为你痛心?到时,你又将如何自处?何况,天下之事,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祖母和四叔父,也都和你住在这府里,并非和你相隔天涯海角,这事恐怕他们现在就听到了风声了,你如果还想隐瞒不报,岂不令他们疑惑之上又添疑惑,到时,一事堆一事,岂不越发掰扯不清楚了?所以,你听我的,搬到我那里去,四妹砸院子的事,也得要个说法。”
“二姐,你且容我想想。”顾青咬着嘴唇道。二姐虽然二货,但腹有诗书,只是她一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到现实世界里时遇事则总以为别人都如她想象的那般好心,所以,失之于观人过好,以致缚手缚脚,但她基础扎实,只要她愿意,其实绝对会成为真正的既腹有诗书,又能融会贯通那诗书,成为真正的有才华的通世事的人。
一旁的暖玉不由得皱眉,侯夫人都发话了,不让二小姐管六小姐的事,而且现在说不定已经派了人去明镜院布置了。刚刚在寿康院门口,侯夫人自然不敢明目张胆地怎样,接着,二小姐又来了花园,侯夫人自然也不好在花园里怎样,但等下二小姐回到明镜院,一切就不好测度了。
暖玉朝司棋使个眼色,两人落后几步,暖玉便将侯夫人刚刚在寿康院前的说辞低声和司棋说了。
司棋听了后,默然不语,只长叹几声。
顾美瑶拉着顾青缓步花园里。因顾美瑶猜度顾青院子被砸,心中难过,于是越发对顾青和颜悦色轻言细语,说的也都是安慰鼓励之词。她原想将卢义隆其人其诗和顾青讨论一番,但考虑到顾青昨日对卢义隆言辞激烈,且今早又遭糟心事,便强压下了那个念头。
顾青一路上虽然话语不多,但也安静平和,偶尔还露个浅浅的笑容。
两人谈谈说说间来到了一个僻静的小院落外,院墙上满是青藤,院内传出缕缕幽香。
“二姐,这香味如此清雅,应该不止是兰花的香味,你看呢?”顾青问道。
顾美瑶半闭上眼,细细地闻,只觉这香味醇正清幽,惑人之极。
“是啊,不止是兰花。”顾美瑶道。
但其他的香味,她们两个,却是分辨不出。
“二姐,会不会里面还种着特别的香料和药材呢?”
“或许应该是吧。”顾美瑶没学过医术,此时也只能猜测。
两人皆抬头,往那院落看去。
只见那院内绿树成荫,浓密深邃,那绿,在阳光下,浓浓淡淡,层层叠叠,嫩绿,浅绿,浓绿,墨绿,褐绿,碧绿,蓝绿,灰绿,青绿,深绿,暗绿,孔雀绿,似是把那边的整块天都涂成了各种各样的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