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晋章夫妇这般一顿撒泼打滚,李氏心疼不说,也不能让两个长辈在众多小辈妯娌面前失了面子,黑着脸嘴上责骂了几句,但是最后还是答应帮着把这笔银子给还了。
“老三媳妇,这钱先从公账上划,过段日子我清点了私库再把钱给你补上。”
乔氏闻言慢悠悠站起来,垂首看不清表情,只恭敬回答:“看娘说的,四弟是咱们的亲弟弟的,便是走了公账也无碍的,只是媳妇一时拿不出这么多现银来,怕是得等两天。”
“嗯,这事儿你跟老三看着办就是。”李氏转动了几下手头的金丝楠木佛珠,似是疲惫地闭上眼睛。
楚贞颜见状立即起身,走到李氏身后轻轻揉按起来,众人一时无话,堂下只闻小李氏轻微的抽泣声。
好一会儿,李氏才又重新睁开眼睛,拉着颜姐儿的手轻轻拍了两下,冲着他慈爱一笑。继而挥挥手:“都出去吃饭吧,累了一天,趁着老大回来便一家人好好乐乐。”
小孩子最是敏感,楚晋厉一房的两个哥儿平日里最受宠,也最调皮,闻言,欢欣鼓舞,高高兴兴率先冲了出去。
小李氏见状很有些尴尬,李氏却看得满眼慈爱。
气氛似乎是活了过来,众人中安宁候楚晋章一家携着老太太走在前头,后面接着是老四楚晋厉一家,最后才是楚晋珉一家。
众人都是演戏高手,一顿饭吃得也算是其乐融融。
及至戌时过后老太太才做主各房人回了院子。
慧姐儿自然是跟着爹娘一道回了锦园,楚晋珉挥挥手让奶娘把两个哥儿给带了回去,独独留下莲姐儿和慧姐儿在正房,他与秦氏坐在主位。有莲姐儿在时的场合,楚晋珉便是严父,慧姐儿也得乖乖站到堂中央,规规矩矩站好受训。
“三日过后,为父便要启程北上,你们都跟着李先生读了几年书,这些日子赶路你们母亲也都督促不曾荒废,这么些书也不是让你们去考什么状元光宗耀祖,但该明白的事理还得明白了,哪些事情该做哪些事情不该做,心里都得有个章程,你们两人于轩哥儿、文哥儿而言是姐姐,莲姐儿更是长姐,万不可丢了咱们安宁候府的脸面,为父离京你们更要听母亲的话才是。”
楚晋珉说道最后一句时语气加重更显严厉,慧姐儿和莲姐儿虽说心里惊讶,但也都乖乖垂首恭恭敬敬应是。
“好了,老爷放心就是,两个孩子都是好孩子,您放心就是。”
“秦妈妈,你和奶娘一道送了莲姐儿回屋,莲姐儿回去后便好好休息,明儿一早还得去给老太太请安。”
“是,母亲。”
“是,太太。”
慧姐儿见莲姐儿走了,这才快步跑到楚晋珉面前,本想扑进楚晋珉怀中,但想着徐妈妈说过自个儿已经是六岁的大孩子时及时刹住脚,转而扯着楚晋珉的袖子“爹爹,您要走多久?”
若是没有猜错定然不是一月半月的事。
“慧姐儿乖,爹爹也不知,这会儿北边打仗,爹爹要被调往北疆负责粮草事宜,这是大事。”楚晋珉对这个女儿最是疼爱,便是轩哥儿也是不及的,因而说起朝廷大事都能透露些许给她。
“那爹爹可会做大官?”慧姐儿睁大杏眼,试探问道。
楚晋珉却觉得六岁的女儿这模样憨态可掬,哈哈一笑“许是去年慧姐儿许的新年愿望灵了,圣上说爹爹这些年勤勉,便这回让爹爹做了个从三品的粮草督运。”
“那可好。”慧姐儿知道楚晋珉是个有野心的人,这回升官看得出他是很开心的,看她帅爹爹心情好,便也跟着拍掌庆贺。
“那爹爹要帮圣上做些什么呢?”
“慧姐儿,不可胡闹,你也该回去睡觉了。”秦氏在一旁听着,觉着慧姐儿问得不妥了便出声呵斥。
慧姐儿有些不情愿,还有好些事情要打听呢。
楚晋珉见慧姐儿那不情不愿的模样,便道“没事。”
转而又拉着慧姐儿转了话题:“你呀,回了京城就学学京城女子的做派,再不可跟在益州那般调皮任性,你是我的嫡女,若有那不长眼的东西欺负了你,也别怕,爹爹给你撑腰。爹爹走后,你要好好照顾娘亲和弟弟,可知道?”
慧姐儿知道,这才是楚晋珉真正想和她说的话,这个男人在担心,他或许这一趟出去,再也不能在秦氏有生之年回来,又或许即便赶回来了,那秦氏也给寿康堂那位老太太给折磨没了。
“好,爹爹,女儿是您的女儿,一定可以保护幼弟帮助娘亲。”楚晋珉闻言不如往常那般大笑,却是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好一阵说不出话来。
深夜里,秦氏这些年来头一回这么认真地看丈夫的脸,主持中馈,交际夫人,养育子女,这些早已经把她新婚时那点少女情怀一寸寸藏进心底最深处。多少个夜晚他去宠幸两位姨娘,她也怨过,麦姨娘怀孕她更是恨过,可是今晚连六岁女儿都能听懂的话她又如何听不懂。
终于所有的恩恩怨怨都化为乌有,若是可以,她所希望老天宽容些,让她多活几年,即便不为孩子,也为了能在死前再看一眼这个将来百年后要同棺而葬的丈夫。
“这么些年汲汲营营,我是不是老了?”突然对面闭着的双眼缓缓睁开,嘴角晕开一抹笑意,望着她的眼珠里只有她,她虽看不十分清楚却只知道一定是那样。
“不老,正当年,只可惜我却要先你一步了。”秦氏也勾起一抹笑意,极轻松的口吻说起自己的寿命。
“你也不老,其实我是记得的,那年御花园里太子爷说要娶你为正妃时,你说要寻一知心人白头不相离时倔强的面容。”
“那会子不懂事,哪里知道人这一生究竟有多长,那会儿以为转眼就是白头。”
“可不就是转眼就白头。”楚晋珉低低一叹,一手拥了秦氏入怀,心里揪疼,她到底是怨他的,他知道。
两人许久无话,该说些什么呢,你没有实现当年新婚时的承诺要和我白头到老?不,她心里一直都知道,比起这些情情爱爱,外头那把安宁候的椅子更吸引他,若不然,他也不会这么些年还留着麦姨娘,还给了她一儿一女。
可是她也知道,这些年她娘家败落无缘爵位他从不抱怨一句,她生病他便四处奔波遍寻名医,便是宫里的御医他也是求过的,是老天没有给她那个白头到老的机会,怪不得任何人。
“久安,你答应我,战场上刀剑无眼,别的我都不要了,只要能留条命回来看看我,若是见不着了,就每年清明带着两个孩子来跟我说说话。”秦氏声音里到底有些了哽咽。
楚晋珉抱着秦氏的手臂一寸寸收紧,却只能点头,就怕一开口那酸涩的眼角会忍不住落下些水珠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