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言执白先行,她下棋一向没有什么固定的道路,从来都是随心所欲。是以一开局的时候,白子落子毫无章法,看上去就是一团乱,众人眼底的讥诮之色就怎么都遮不住。
何承心里也打着小九九,不过一看瑾言那副信心十足的模样,他又劝自己要沉住气。
等到棋局下了大半,黑白两子已经胶着得难分难解。何承看着眼前各自占着半壁江山的黑白两子,有点目瞪口呆。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话不止是他想问,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恐怕都存着疑惑。但是看着瑾言坐在那里,抓耳挠腮,一副绞尽脑汁的模样,大家心里又平衡了许多——也许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毕竟这刘锡业的棋艺并不见得有多高明。
这场棋局整整下了一个时辰,当最终见到白子领先黑子两子的时候,大家都不怎么淡定了。
瑾言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哎呀呀!这可是我第一次赢呢!刘世子,你今天是状态不佳还是怎么的?”
瑾言当然是劫后余生——这棋下得,太累了。时刻都得计算着怎么着才能只赢两子,天可怜见她从来没这么“顾全大局”过。
刘锡业的脸色早已是青白交替,好不精彩。听到瑾言的话,他好似才反应过来,“噢,昨日夜里睡得迟了,今日一早起来,就觉得身上有些发热……”
大家一看他面红耳赤的模样,倒真有几分是伤寒发热的样子。不明就里的人显然相信了这说辞,只那些知根知底的,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呀,刘世子这可真是流年不利。瑾言侥幸,险胜了那么两子,若今日不是刘世子状态不佳,我可能就要破财了。”
刘锡业僵笑着打了几句圆场。
“那,这些东西都归我了?”瑾言眼底闪着精光,一副发财了的模样。
何承在那里收银子收得十分开心。刘锡业仗着自己有那么几分三脚猫棋艺,平时众人捧惯了他,他便养成了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也亏的和他交好的那帮人这么买他的账,带动大家都跟错了风,买瑾言胜的人寥寥无几。何承这次可是赚得开怀,虽然他不差那几个钱,但是架不住这事儿有面子啊!所以他收钱收得可是十分高调。
一看到瑾言那贪财的模样,他直觉又找到了一个同道中人,“阿言,不错,那些都是你的了!放心,我跟冰块脸不会找你要分红的,顶多闲来无事的时候,请我们到你们江家名下的那‘百味斋’吃上一顿。放心,我一定只点贵的!”
瑾言眉梢一挑,脸上的笑容十分痞气,“好说,好说……”
三月一十二,早春,京都天气微暖。
瑾言早早辞别了柳氏和白氏,乘着江府的马车奔赴考场。
今日便是安泰一十九年,大梁朝各州举行乡试的日子。京都中的乡试,考点设在国子监奉贤学堂里。瑾言下了马车,在门口通报了姓名,交了铭牌,便被放入了考场。
大梁朝的科举时间不同于中国历史上的任何朝代,因其每年都有乡试和院试,而殿试则是三年一回。只有过了乡试和院试的人,才有资格参加殿试。当然了,你可以今年过了乡试,等到明年才参加院试,只要是按照乡试——院试——殿试的流程走下来,走多少年都没有关系,可以说时间的选择上十分灵活。不过你参加了多少次考试,朝廷都是记录在案的,没有一个人会故意拉长自己的科举年限,毕竟屡试不中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其实按照瑾言的理解,乡试,就是先在各个州选出一定名额的考生;院试,就是将这些已经出线的考生,再次选拔出一部分;而所谓的殿试,就是三年来院试出线的考生一起接受皇帝的考核。每年的科举都是朝廷中的一项重要政务,虽然年年忙碌,但是三年才能选出一批真正能用的人才,这就不会造成状元批量生产的现象。
为了真正意义上选拔人才,朝廷还特地设了一个举贤司,专门负责科举的各项事务。平日里举贤司没有什么油水,只有到了每年的科举时节,举贤司才是一片热火朝天,好不热闹。
奉贤学堂一排共有三四十来间屋子,每间屋子都能坐满三十人,足够容纳京都内的所有举子。
瑾言的考场在奉贤学堂的第三间屋子。她进门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没过多久,陆陆续续地,周围的座位上就坐满了人。瑾言好整以暇地观察着周围的人,有那么一两张面孔,一个月前曾经在长汀论学上见过,其他的多数是不相识的人。有些人直到现在嘴里还念念有词;有些人则是安静坐着,双手合十,有点像是在求佛祖保佑;还有些人则是一脸心不在焉,看得出来他只是来混混。像瑾言这样,面带微笑地观察着众人的人的确不多,这不,那个提前进了教室的监考官都已经看了瑾言好几眼了。
巳时正,鸣钟敲响,考试正式开始。
乡试其实有点像是现代的语文考试。有默写,有诗文阅读,有文言解答,还有翻译,最后则是一篇习文。瑾言习惯性地检查了一下试卷,她翻动的动作大了些,哗啦啦的声音,在安静的考场里显得十分突兀,已经不少人向着瑾言的方向瞄了好几眼,意味不明。
瑾言忽然想起自己高考前,化学老师说过的一句话:如果你在考场上做题做到一半,感觉十分不妙,为了打击对手,你可以在翻页的时候,尽量弄出声音来——这是考场的心理战术,相信我,会有很多人因为你频频翻动试卷而觉得压力山大。
这算不算是现在的情形?可是考试才开始啊,没道理现在就被打击到了不是?看着大家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瑾言觉得自己应该收敛一点——毕竟监考官的视线投往她这里的次数太多了。
瑾言将试卷翻到第一页,拿起笔来开始作答。她自幼开始读书,记忆力又远超常人,这些基础的知识对她而言根本不在话下。她刷刷刷地写到了习文一题时,三个沙漏才刚漏完一个。
这个习文的题目很有意思:古时先贤名士提倡淡泊名利,曾以山水为乐,粗茶淡饭度日而不自哀;今时人汲汲追求富贵,常以封妻荫子、富贵还乡为我辈之追求。此二者之态,孰优孰劣?若当以何自处?
瑾言看完题目,先自笑开了。这个出题的人好狡猾:说到淡泊名利之时,他的语气里满是赞叹向往,恐怕就是挖了坑让人跳的。你如果真赞成要淡泊名利,寄情山水,那你来参加科举考试又是为何?这样一来不就显得虚伪?但若是你真的觉得封妻荫子、衣锦还乡为好,恐怕又会被人唾弃,说读书人志在富贵,身无国家百姓,只求自身闻名显达了……
瑾言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几个圈,心里若有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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