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云急忙跪了下去,“老臣不敢。我大梁朝例律,奏章一经写完,除了皇上以及秉笔御史可以阅览之外,其他人无权拆阅。老臣虽然年老,却不愚钝,如何敢冒犯天威?实不相瞒,上面写了什么,老臣即便是现在,也一无所知……”
梁允成点点头,瞥了一眼边上的德顺。德顺会意,扬了扬手中的拂尘,自有一个小太监承了那份金色外皮的奏章,送了上来。
偌大的承乾殿里,一时间静得有些过分。
梁允成打开了那份奏章,簪花小楷的字体,很是规整。他一目十行地浏览完后,抬头看向殿下恭敬地站着的一众官员。凉凉的视线似是不经意般,掠过站在中部偏下位置的户部典侍郎江习,却不曾言语。纵是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如他,这时候也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着礼部挑个良辰吉日,将江瑾言的从男礼办了吧。”
似乎是嫌这个消息不够重磅一样,梁允成又淡淡地加了几句,“哦对了,她成礼的时候,以朕单独的名义,赐黄金百两,绫罗绸缎白匹,宝马白骑,良田百亩……至于其他的,礼部的自己看着办吧。”说完,也不待太监唱退,自己蹙着眉,走进了内殿……
自那天差人把那份奏章交给柳如云以后,瑾言心里便有些忐忑。她自然看得出来,外祖其实已经在摇摆的边缘了,就是不知道他最终会不会把那份奏章呈递给皇上罢了。一连等了几日,也不见得有什么动静,瑾言心里却静了下来,反倒不着急了。
她有信心,只要柳如云将奏章呈递给皇上,皇上定会同意她从男的。只是在这之前,她必须得先跟母亲和嫂子说说这件事。无论如何,她也不想因为这件事情,让彼此生了嫌隙。
原来的垂帘阁被烧了之后,经过瑾言的重新设计改建,如今已然是一派簇新,更名为“未央院”,仍然是白氏住着。瑾言早早地打听好了,白氏这个时辰应该是在房里的。
进了未央院,迎面遇上了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小丫鬟,正在一个大树底下纳鞋底。她见到瑾言,急忙放下手头的东西,笑着服了服身子,“奴婢见过小姐。小姐可是要来寻小少爷的?小少爷这会儿在外院和林师傅习武呢……”
江家的规矩,男丁一概要学武防身。子谦现在虽然还小,白氏对他要求却极为严格。让他每日早早地到外院的校场去,练习蹲马步。如今他已经学了有一段时日了。
瑾言笑笑,“你自去忙着吧,我是来找嫂子的。不必通传了,我自个儿进去。”
小丫鬟笑着应下了。
瑾言一路进了内房,远远地便听见算珠子拨动的声音。转过一道屏风,便看见了坐在书案后面的白氏。她面前摆着好几本册子,估计是那些酒楼铺子的掌柜新送过来的。白氏一手提着笔,一手拨着算珠子,正忙得忘我。
瑾言远远地看着白氏,她身上再不见当初跪在大哥灵堂之前的那种万念俱灰般的绝望之感,反倒多出了一股当家主母该有的威严与大气。
“嫂子?忙这么入神?我都来好一会儿。”瑾言扣了扣屏风的支架,算作是敲门。
白氏抬头,看见是瑾言,眼里不自觉露出一股笑意,“言姐儿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我今儿可没有芙蓉花茶给你喝……”
白氏泡得一手好茶,瑾言尤其喜爱她泡的芙蓉花茶,平日里没事就爱往白氏这里跑,十有八九就是要茶喝。自从江瑾荣去世以后,她反倒是不怎么经常过来了,寻常来的时候,多半也是来找子谦,陪他玩玩。
“难不成没有芙蓉花茶我就不能来了么?嫂子也太小看我了,我还是个贪嘴的不成?”
白氏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你自个儿说,你是不是个贪嘴的。”
瑾言吐吐舌头。“行了嫂子,你就别打趣我了。今日我来,是有事情要和你说的……”
白氏却不以为意,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什么事你说吧,我听着呢。”
瑾言沉默了一会儿,郑重地开口,“嫂子,你可信我?”
白氏一愣,而后又吃吃地笑了,“傻姑娘,我们是一家人,你说我信不信你?”
“嫂子,这不一样。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信不信,无论在何种情况下,我都不会伤害子谦,一丝一毫都不会。”
“三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说?”白氏脸上的神色也严肃了几分。
“嫂子,你先回答我,在你心里,信不信得过我?”
白氏沉默一会儿,叫一旁听差的奴仆都下去后,才又开了口。
“三儿,在我嫁给你大哥之前,你要是问我这句话,我肯定答不出来。那时候我总以为小姑到最后都会成为别人家的媳妇儿,算不得自己人。你也别笑话我,我在家里时,几个嫂子们便是这样对我的,虽然亲切,却总隔着一层。但是你却不一样,一到江府的时候我便明白了,你和其他的姑娘是不同的。谦儿把你当成最好的小姑姑,我自然也把你当成很信得过的人。”白氏看着瑾言,温柔地笑开了,“我从前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父亲、耀之和二弟都那么宠着你。可我也不笨,入府已经近五年了,我自然看得出来,你实在太特别。有些时候我甚至觉得,你这样的人不该是在京城这样地方长大的,因为你实在太脱俗了些。别人家的富贵清高是外物装点起来的,你们家一个个却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这种特点在你身上尤其明显。怎么说呢?欸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总之就是一句话,你虽然年纪小,可我却对你有信心,比对我自己,更有信心!”
瑾言被白氏的几句话说得有点想流泪的冲动。真的,当你为了一些人委曲求全的时候,只要能得到那些人的回应,哪怕是最简单的几句话,都能让你觉得感动。哪怕再苦再累再委屈,一切都是值得的。瑾言此时便是这种感觉,有点想哭,却从心里迸发出一股欢喜来。
“傻姑娘,这怎么还哭上了?我们江府如今虽然人少了,不比从前了,可也不是能任人欺负的。你今日是怎么了,可是有谁欺负你了?”白氏站起来,坐到瑾言身旁,拉着她的手,笑得很是温和。像一个大姐姐那般,让人从心里觉得温暖和安全。
瑾言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殷切地看着白氏,“大嫂,我要从男!”
白氏的表情有些茫然,“从男?什么从男?”
“就是,从男政。”
白氏惊得站了起来,“三儿,你是开玩笑的吧?”
瑾言摇摇头。“这事儿我已经和外祖说过好几回了。嫂子你也别劝我了,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你也知道我素来是个有主意的。事实上,早在几天前,我便写了奏章,让外祖帮忙呈交给皇上了,只是不知道如今消息如何罢了……我今日来跟大嫂说这件事,一是让大嫂知晓,二是……希望大嫂在母亲那里,能帮我劝劝……”
白氏被瑾言的一番话唬住了,神情呆呆的,完全说不出话来。
瑾言深吸一口气,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看着白氏的脸色,一边继续说道:“还有另一个方面的原因……大嫂,我想……承了江国公的爵位。你……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