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上车前,六婶塞进我手里除了一张车票外还有60元钱。她说,去买一件羽绒服吧,红色的、蓝色的都行。
我的内心有一块柔软的地方,常常会触景生情而感动得酸楚、疼痛,为此流下泪水来。
有人说,这是一种善良的表现。
我说不大清楚善良的确切定义,我却清楚,有些善良是看得见的,而有些善良却是看不见的,看不见的善良更耐人回味,意味深长。
我最早认识到的善良,是在我四五岁的时候。那是一个凛冽的严冬,全场部的大人、孩子们都挤在一个大电影院里看电影。六婶也带着我去电影院看战斗英雄影片。因为那天晚上妈妈加夜班,我便成了六婶的一个小累赘。
电影院是冰冷的、空了半冬的大房子。电影上映还没有半个小时,人们冻得缩着肩膀有些挺不住了,却没有人肯离开。六婶怕把我冻感冒了,要带我回家。我不肯走,非要把电影看完。六婶就把衣扣解开,将我的脚丫揣进她的怀里,为我暖脚丫……那时,她还是一个没有生过孩子的年轻女子。当时,我虽然不知道那就叫作善良,我却为六婶的满怀温暖而倍感踏实和显得温顺……
六婶的温暖,在我的记忆中从此挥之不去。
记得那次,我手术住院,六婶前前后后帮助忙活。每天下了班,她都要到市场买点水果、冰棍或者五毛钱的“山丁子”,要么两个柿子饼,为我带来一份惊喜,让我高兴,早日恢复健康身体。每次她进了病房都要问我是否想解手,然后倒便盆,然后为我打水洗手、洗脚,帮助我剪掉脏兮兮的手指甲、脚指甲。我望着耐心而又温和的六婶,觉得自己被一种巨大的爱簇拥着,对许多美好事物产生了遐想。我不知道六婶是不是因为没有生育过,对孩子倍加疼爱,还是其他的原因。
但是,这些的善良是看得见的!还有些善良却是看不见的。
在我二十一岁那年,六婶终于怀上了自己的孩子。整天忙于设计、现场指挥的六叔没有时间照顾六婶,便打电话让我去照顾六婶。六婶一边上班,一边研究胎教。我以为,她们就要有自己的孩子了,哪能再重视我、疼爱我呢?
那天,六婶临上班前告诉我,中午不回来了,单位全体职工清雪劳动,每人发60元钱。说完扔给我10元钱,让我中午自己买点东西吃。我劝她别去劳动了,这样的身板能撑得住吗?六婶说,没事儿!说,那60元钱挺重要的,发了后,就给我买件新衣服,说姑娘大了,应该有件像样的衣服。
没等到中午,我炒了一盒“蛋炒饭”,买来一盒午餐肉,装好,给六婶送去。
六婶的同事见了我,都夸奖我,说六婶的侄女真不赖。六婶乐呵呵的,有点自豪感。
晚上六婶下班回家,笑意还在脸上,并悄悄对我说,单位有一个小伙子看上了我,她要从中牵线搭桥。
按照六婶的安排,我被迫去和那个小伙子约会。临出门前,六婶嘱咐:这个时候千万要理智、冷静,对方喜欢你,就有可能提出非分的要求,你必须要学会拒绝。
第二天,六婶让我洗漱、打扮,说那个小伙子要邀我去他家做客,说饭菜已经准备好,一会就来接我。
那时,我还不太成熟,不懂得如何把握幸福和真正的爱情。当小伙子前来接我时,我躲在了卧室里不出来,让六婶转告他我不想去。一个不乐观的结果让年轻人扫兴而归。
那一夜,六婶反复地教训我,说这么好的机会、这么优秀的人你都看不上,还想找啥样的?说我不知天高地厚;说我一瓶不满半瓶咣当;说我好高骛远,不现实。我哭个不休,一言不发。六婶还在指责我,说我只爱听赞美词,不能接受批评,这样下去不行。
蒙蒙眬眬,我好像要睡了,六婶拽起我,不让我睡,说哭完就睡会生病的。
我第一次领略了六婶的辛辣和尖刻,对她的这种辛辣和尖刻我有些反感。
第二天,我找个理由要回自己家,离开六婶。
临上车前,六婶塞进我手里除了一张车票外还有60元钱。她说,去买一件羽绒服吧,红色的、蓝色的都行。可是我的心里还是不能原谅六婶的尖刻。
二年内,我没有再去过六婶家。
有一天,六婶竟然给我邮来一个包裹,打开一看是几本文学书籍。我几乎是一口气把它们全部消化了。之后,我恍然明白:原来,有些善良是看得见的,有些善良却是看不见的。恩威并施也是一种善良。
幸福就是至善。
——亚里士多德
§§第三辑 记忆中的那座小木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