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在僻静里的三楼的哥哥的房间是这样地寂静和空虚,我记得,楼下的热闹已经给隔膜了。我的哥哥,仗着他逃出这寂静和空虚,已经满三十九个时辰了。事情又这么易,我来三楼时,偏偏空着的又只有这一间屋。依然是这样的明亮的窗,窗外的梨树和桃树,高度与楼房一样高,且大而是光秃秃的。窗前的方桌,这样的败壁,这样的靠壁的板床。深夜中独自躺在床上,就如我以前和哥哥躺在床上一般,曾经的这样的屋子,创立了满怀希望的小小的房间。
不但如此。哥哥在的之前,这寂静和空虚是并不这样的,常常含着期待;期待哥哥的出现。在久待的焦躁中,一听到鞋子的鞋底拉着砖路的步伐的声音,是怎样地使我骤然生动起来呵!于是就看见带着焦愁的黑色和紫色的圆脸,布有条纹的绒衫,青色的牛仔裤。他又带了窗外的折断了的梨树枝,使我看见,还挂在铁似的老干上的半截的梨树枝。哥哥便说:这样的小小的一枝梨树枝,这个季把它插在泥土里,它就是会一棵大树了。
然而现在呢,只有寂静和空虚依旧,哥哥却不再来了,而且永远,永远地!……
哥哥不在这房间里时,我什么也看不见。在百无聊赖中,随手抓过一本书来,科学也好,文学也好,横竖什么都一样;看下去,看下去,忽而自己觉得,已经翻了十多页了,但是毫不记得书上所说的事。只是耳朵却分外地灵,仿佛听到大门外一切往来的履声,从中便有哥哥的,而且逐渐临近,――但是,往往又逐渐渺茫,终于消失在别的步声的杂沓中了。
蓦然,我探出去时,却已经走过三楼的楼梯了。我也下来了楼,他在二楼的客厅里,默默地坐着;我的心宁贴了,默默地相视片时之后,客厅里便渐渐充满了我们的语声,谈家庭制,谈希望……,谈书,――他便是微笑点头,两眼里弥漫着好奇的光泽。
二楼的客厅的壁上就钉着一张相框,里面表着的是小时候的我和哥哥的照片之类的。当我指给他看时,他却只草草一看,便低了头,似乎不喜欢了。其实这些时候,他大概没有心思了。
“我们都大了,倒不如想一想将来吧!”
是他默想了一会之后,分明地,坚决地,沉静地说了出来的话。其实也说尽了我的意见,我的缺点,我的隐忧;他也完全了解的了。这句话很震动了我的灵魂,许多天还在耳边发响,知道哥哥绝不是一个只是很简单的人,他也有人生中最伟大的很多的计划,却如失衡般的无法可施,他想着在不远的将来,能够看见辉煌的曙色的。
我已经记不清那时他怎样地将他的计划纯真热烈的人生表示给我了。岂但现在,便已模糊,夜间回想,早只剩了一些断片了;他死了,便连这些断片也化作无可追踪的梦影。
这就使我也不快活。天气的冷和神情的冷,逼迫我下楼去看望停在门口场地上的,里面躺着哥哥遗体的黑油油的棺材,――小娟正站在那里,还有翠姐和幺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