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的前一天下午,下雨。文化馆买来好多苹果,堆在传达室门口的廊檐下。谁下班走,谁去找自己的那一份,苹果筐上都贴着纸条。
王大民坐在窗口,看人家相互搭手,把苹果筐抬到自行车后座上,有说有笑地推着车子走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王大民不知道那苹果有没有自己的,他是前任局长唐家全弄到局里来“帮忙”的。
原先,王大民在下边一个乡文化站当站长。前年冬天,县里搞文艺汇演,王大民以一出淮海剧《挑盐》,在全县拿了编剧奖。后来,那个节目拿到省里,还获得“五个一工程”奖。
唐局长看王大民是个人才,就把他从下边“挖”上来,放在县城文化馆剧目组搞编剧,计划找机会先把他户口解决了,有可能的话,再给他转个干什么的。让他专心在县文化馆搞创作。谁知,八字还没成一撇,唐局长调走了。准确地说,唐局长是被人家挤走的。新来的局长不关心他的事,背后还放出风,说文化馆的人员超编,富余人员,哪里来的还到哪里去。这分明是针对他王大民的。早知是这样的结果,老婆孩子别往县城接就好了。而今,一家老小都跟着他风风光光地进了县城,怎么好有脸面再往乡下搬哟!
王大民曾经想去找找刚来的新局长,可听人家说,新局长和前任局长唐家全是死对头,他也就死了那个心。再返回头去找唐局长,显然是不现实的,他唐家全是被人整走的,调到一个山高皇帝远的林场去当什么书记,自己还顾不了自己,怎么好再去给他添乱呢。天塌下来,一个人顶着吧!
但,王大民的日子不好过,自从新局长到任后,他不敢多讲一句话,整日如履薄冰,时刻担心人家一脚把他给踢了。
早知道上头变化这么快,杀他一刀,他也不会到县文化馆来。现在进退两难了。文化馆里原先吃过唐局长苦头的人,还有那些忌妒他王大民走红一时的人,都把他王大民定格为唐家全的人。这会儿,很少有人正眼看他。
王大民呢,也不愧为七尺男儿,在外面受了天大的委屈,回到家只字不提一个“恼”字,更别说在老婆、孩子面前唉声叹气了。他觉得,一家老小,尤其是七十多岁的老母亲,跟着他来到县城,原本是让她们享福的,怎么能让她们跟着受委屈呢?所以,王大民心里再苦,回到家仍然装作没事人一样。可他,深知自己的处境日趋艰难。
就说这分苹果,他担心没有他的。果真被他猜中了!王大民坐在窗前,眼睁睁地看到廊檐下,最后一筐苹果,被打扫楼道的王嫂搬走了,他心里真像是被人捂上一把盐一样难受。
不是他王大民买不起一筐苹果,这明明是在排挤他,是给他难堪呀!你王大民在文化馆到底算是干什么的?连个打扫卫生的王嫂都不如。还什么创作员,“五个一工程”奖呢?狗屁!想当初,他王大民在乡下干文化站长时,也是乡里一块响当当的牌子,哪个能小看他呢?现如今,怎么混到这个地步!
晚上,往回走时,幸亏小雨下大了,王大民把雨衣使劲罩在脸上,走到大门口,连声招呼都没打,头一低,走了。
回到家,六岁的小女儿甜甜,看到人家的爸爸、妈妈都驮来苹果,她也要吃苹果。王大民没好说没有爸爸的苹果。他哄女儿说:“爸爸的苹果放在办公室里了,明天给你带来。”甜甜不让,缠着爸爸现在就要吃。甜甜说:“你去办公室驮!”甜甜还说,她要跟爸爸一起去。
王大民没有吱声,可此刻,他心里极为苦闷!他拦过女儿,强打着精神,说:“甜甜听话,爸爸明天一定给你把苹果带来。”不懂事的甜甜,撅着小嘴,说:“不!我现在就要。”她已经看到院子里,别人家的小朋友吃苹果了,所以,甜甜现在也要吃苹果。王大民一拧头,说了声:“好!”随之摸过门旁还在滴水的雨衣,开门走了。
时候不大,王大民当真扛来一筐苹果。
那时间,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女人看他湿成个“落汤鸡”,问他:“你的雨衣呢?”王大民忽而想起来,雨衣忘在街口的水果摊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