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腊月,街口唯一一家肉摊前,围了好多站闲的人,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哪家割的过年肉多哩!
村东,来了两位衣着打扮很像是城里人的一老一少。进村,打听吹鼓手的唐家祠家住在哪儿。
小村里人都拿异样的眼光打量他们。年纪稍大的那一位,有四十几岁,圈嘴胡,黑糊糊的方脸膛,很像是电影里的坏人。与他同来的那个年轻人,瘦高个儿,十七八岁的样子,背一个那个年代很流行的黄帆布的书包,手里还拿一个“一拉开”的绿皮夹儿,他主动问:“唐家祠的家住哪里?”
唐家祠是吹唢呐的。唐家几代人都是给办丧事的人家吹吹打打。小村里人统称他们为吹鼓手。
一群孩子前头引路,欢欢呼呼地跑到街口肉摊那儿,大人们听说是到唐家祠家的,都拿羡慕的眼光打量那两位城里人,这期间,还有人虚叹一声,说:“哟,这阵子,唐家祠只怕是不在家呀!”
秋天,公社搞文艺汇演,唐家祠以一曲《百鸟朝凤》的唢呐独奏,被县剧团看中,铺盖卷儿一卷,调到县剧团专门吹唢呐了。
这在那个吃饭穿衣都很困难的年代,无疑是送给他唐家祠一个铁饭碗。也就在那以后的二十多天里,唐家的日子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先是西村刘铁匠家的三女儿嫁给他唐家祠做了媳妇,再就是他二弟被安排在大队部当了民兵。
现在,县上又来人了,没准儿要把唐家祠的户口给弄到城里去哩!一帮孩子“呼呼啦啦”地跑在前头,还没等那两个城里人迈进唐家大门,唐家祠新婚不久的媳妇,就打着眼罩迎出大门外了。
孩子们一齐指给那两个城里人,说她就是唐家祠的新媳妇。新媳妇看是城里来人,猜是和丈夫熟悉,话没说两句,脸就红了。
城里来的那个“大胡子”自我介绍,说:“我们都是唐家祠的同事,今晚要到连山湾公社去演出。”还说他俩是打前战的,路过这儿,顺便把家祠前天带来的一条毛裤捎回去。
家祠媳妇轻“噢”了一声,说:“没见他带什么毛裤。”但她答应帮助找找看。家祠媳妇说:“他前天夜里回来时,看他带个圆鼓鼓的黄书包,还不知他带走没带走哩?”
“大胡子”一口咬定,说:“没带走。”还说,家祠说他把那毛裤忘在家里了,专门让他们拐过来帮他带上的。
家祠媳妇这就去屋里翻箱倒柜地找,还别说,真让她找到了。那两个城里人,拿到毛裤后,连水都没喝,起身告辞了。
当晚,公社武装部来人,让村里派民兵去县里把唐家祠带回来。说唐家祠这个坏家伙,在县剧团排练节目时,看女演员把衣服脱在一边,他竟敢偷回一条女式毛裤,想给他的新媳妇。
第二天傍黑,家家户户正做晚饭,唐家祠被村里的民兵带回来,可能是因为他二弟在民兵里头说了话,进村时没给他五花大绑。但,就那么由两个民兵押着,让他耷拉着脑袋,从当街的老少爷们跟前走过。那场面,挺难堪。
这以后的很多天里,唐家祠没脸出来见人。春节的时候,相互拜年、串门儿。平日里,和家祠要好的几个年轻人,相聚在一起,一同去看家祠,这才知道家祠两口子年前已去了东北。
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家祠,包括家祠媳妇,始终都没有回来过。小村里,很多人都很想他们。
他们,肯定也想村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