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良是这个时代的问题人物,也是家喻户晓的麻烦人物。
这位问题与麻烦人物却是位识时务的俊杰。
从某种角度上来讲,他在许多重大问题上都是不得已为之的。他有着应付与对付对方的手腕。
张学良,还是东北易帜最大赢家。不想利用“宣统皇帝”这块招牌1990年夏,日本广播协会(NHK)电台记者报道了张学良早年与溥仪交往的回忆:我在天津的一个饭馆吃早饭,溥仪突然进来看见我。我劝他把袍子脱掉,把身边那些老臣辞掉,你这些老臣围着你就是在揩你的油,你能天天出来走走,我倒很佩服你。我劝他,你肯不肯到南开大学去读书,好好读书,你作一个平张学良民,把你过去的东西都丢掉,你真正做个平民。如果南开你不愿意去,我劝你到外国去读书,到英国或到哪儿去读书。我说你原来有皇帝的身份,你虽然是平民,你比平民还是高,你要是真正好好做一个平民,将来选中国大总统中有你的份。你如果今天还是皇帝老爷这一套,将来有一天会把你的脑瓜子耍掉。我跟他很熟。
在溥仪的《召见簿》中,第一次出现张学良的名字是在1926年4月1日,当年溥仪二十一岁,在天津日本“租界”地宫岛街张园自设“行在”办事处,仍以“宣统皇帝”的身份称孤道寡;张学良那时二十六岁,经过两次直奉战争已是身经百战的奉军第三军司令了。张学良所说上面那段话正是这个时期的情形,两人确实很熟悉。
张学良跟溥仪交往从来没想过利用“宣统皇帝”这块招牌,恰恰相反,而是劝溥仪脱袍子,辞老臣,“真正做个平民”。他们政见不同,但在交往中潜藏着对立和斗争。从他事后同日本记者的谈话来看,言谈中仍流露出势不两立的口气。不赞成“御弟”到属下做事1927年初,经社交界颇为活跃的陈贯一夫妇介绍,溥仪的二弟溥杰在北京饭店舞场结识风流倜傥的少帅张学良,他们称兄道弟出入于饭店、球场或舞场,溥杰还常到张学良在北京的驻地“神聊”,交谊日深。在张学良的影响下,溥杰产生了从军带兵打天下的思想,再不愿空守没落王府当没用的“御弟”了,遂于1928年初利用少帅邀请参观南口奉军工事并检阅部队的机会,向张学良述说了投奔奉军的愿望。溥杰先生回忆当时的情形说:张少帅听到我的请求时,有些犯难地对我说:“要说这事本身倒很好办。但以你皇弟的身份到我的部队从军,恐不合适。1929年3月溥杰与婉容之弟润麒被溥仪送往日本后的合影咱们现在是朋友关系,如果那样的话,就成为上司与下属了,这就不好处理,再说父帅仍视你哥哥为君主,他会怎么看这件事呢?还有,特别是你哥哥仍旧很讲君臣名分,他能答应这事吗}”他说出了一大堆难题。我不听他这些,继续坚持自己的要求:“是我们之间的事情,就看你答应不答应吧?!”此后我又屡次三番地表示要到他的军中去“从戎”,并说他要是不答应的话,就不够朋友,弄得张少帅无可奈何,最后他只好说:“那好。这段时间你就先上我们在奉天举办的讲武堂去吧!”
当时,奉军处在南方国民政府的北伐军以及冯玉祥和阎锡山军队的围攻之中,不久便因作战失利而决定退守关外,张学良特意通知溥杰先到天津躲避,溥杰便带着妻子唐怡莹乘坐少帅的专列赴津,并住进法“租界”张公馆,几个月后也去了东北。他知道父亲载沣和大哥溥仪都不会同意,遂给他们留了信,说明去向便不辞而别了。载沣先见着信,赶快报告溥仪。溥仪后来回忆:“有一天,我的父亲突然到我的住所(日界张园)哭着告诉我说,溥杰和张学良部下私自出走,一定是上东北,让我设法把他找回来,我也没有什么办法,便找日本驻津副领事白井康,求他想办法。他答应和大连日本关东厅联络,如果溥杰坐船登陆,便可拦他并让他回来。白井康就和关东厅的‘通译’中岛比多吉联络,后来果然发现溥杰在船上,中岛认识溥杰,告知来意,便把溥杰拦阻了,令他重回天津。”
溥杰折回天津以后遭到大哥的训斥。溥仪对他说:“你的志向不错,不过怎能给张学良做事呢?不如直接到日本士官学校去学军事!”嗣后溥仪聘请远山猛雄为日语教授,让溥杰和婉容之弟润麒学日语,到1929年3月便送他们东渡留学去了。
溥仪不准溥杰投到张学良的帐下,这当然有身份的考虑,但主要原因是政治的,从根本上说溥仪与张作霖父子是对立的,他容不得别人当“满蒙王”,更容不得别人争帝位。不上土肥原的当溥杰投奔张学良不成,不久便发生了震惊中外的“皇姑屯事件”,日本关东军炸死张作霖,企图引起政局混乱,挑动军事冲突并乘机占领东北,建立傀儡政权。甚至有的报纸已刊出消息说溥仪已经“来奉”,以建立“满蒙帝国”。当然,这是不真实的。
张学良得知父帅的死讯急忙返回奉天,迅速稳定了东北政局,从而推延了日军侵占东三省的时间,也推延了溥仪当傀儡皇帝的时间。张学良致陈宝琛、朱益藩函1928年8月4日,张学良宣布为父发丧。溥仪闻讯命师傅陈宝琛和朱益藩给少帅写了一封慰问信,并送去“御笔”挽幛,以尽悼念之意。张学良于8月24日给陈弢老(陈宝琛字弢庵)和朱艾老(朱益藩字艾卿)复了一封亲笔签名信致谢,以东三省保安总司令的身份,写得很客气:馞老、艾老先生阁下:接诵大函,猥以先君弃养,辱承唁慰并赐挽幛,拜领隆施,不胜感谢。伏维杖履优游,起居佳畅,至惬颂私。良痛遭大故,方兴陟怙之悲;断任仔肩,益懔临渊之戒。邦家多难,夙夜殷忧。素谂先生德望高崇,海内钦仰,尚祈时颁训诲,俾作准绳,是则私心所祷祝者耳。肃此复谢,祗请崇安!诸惟荃照不备。
制张学良拜启为父帅发丧毕,东三省的命运就摆在了张学良的面前:如果继续走奉系军阀的道路,则势必依赖日本人的支持而使国内仍处于南北分裂状态;如果接受国民政府的领导,那就必须置父帅经营多年的“东北王”、“满蒙王”于度外,中国统一、反对内战的少帅选择了后者,1928年12月29日宣布“易帜”,东北三省同时挂出“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奉军亦改称东北军,这是张学良将军对中国历史的一大贡献,对此,日本人恨之入骨。他们为了劝说张学良以日本为靠山宣布满洲独立而做了大量工作,包括让派到张身边当顾问的土肥原贤二说服张出任“满洲皇帝”,对于这段重要“秘史”,少帅在半个世纪后终于开口讲出了真相:同土肥原最冲突的地方是他当时给我写了一份东西,就是王道论,就是要我当皇帝。我当时就问他,你是干什么,你要干什么?你让我当满洲皇帝,你是什么意思?我让千田森告诉参谋本部把土肥原调走,把土肥原这个顾问调走。千田森当时就说,你这个顾问是日本派的。当年订条约时规定你有两个顾问,你没有权让他调走,完全是政府派的。我就把前面的故事都跟他说了。后来我说,那好,我没有权,我没蒋介石急电张学良,希其双十节易帜的手令权没法子,我的顾问我也没权调,那么我不见他,我有权吧。我不跟他谈话,我有权吧。我不跟他谈话,我当时就告诉我那个传话的,我说以后土肥原顾问来,我一概不见。
溥仪当然不愿意张学良争皇帝,但他也不愿意看到南方和北方的统一,因为这不利于清朝的复辟,所以他也做少帅的工作。他有位老臣叫商衍瀛,字云汀,清朝翰林院编修,还在溥仪的“小朝廷”中当过“南书房行走”。此人后来成为东北红十字会的名人,与奉系将领广有联系。于是他利用这种身分替溥仪说项,接触张作相、张景惠等人,向他们送礼,诡秘地从事政治活动,在“易帜”前后那个关键的历史时刻,他又受命于溥仪而与张学良密商,嗣后少帅以东北边防军司令长官的身份,又写一封亲笔签名信“敬呈清帝尊展”敬复者:商君云汀来沈辱荷过谈,敬谂雅意殷拳,感激莫名。比维潭第多福,动定成绥,允符私祝。学良才短学疏,谬膺疆寄,循省遭际,韦越为虞,重以奖言,弥增愧悚。承示各节,已与商君面谈,晤时谅能备道。好风多便,尚望时惠德音,借资韦佩,无任盼祷之至。端肃拜复,敬请台安。
制张学良拜启商衍瀛到底跟张学良谈些什么?信中没有明示。但从前后两信在行款上的变化及字里行间的口气看,张学良“易帜”的决心是坚定的,不可能给溥仪任何政治许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