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家各个宅院星罗棋布,叠合成了一个偌大的家族生态圈,而最为神秘尊贵的族长居所,则隐藏在一片梧桐树中,小楼前的石井上有少许落叶,一个侍女引着一名身材修长,眉目与沧家二少爷有六七分相似的年轻人来到了小楼前。
侍女走上阶梯,即使隔着木门依旧诚惶诚恐地弯腰屈膝,轻声道:“族长大人,青穹少爷过来了。”
侍女话音落下不久,门内便传来了男子低沉的声音:“青穹进来吧。”
跟在侍女身后的年轻人点了点头,踏上台阶推门而入,正要关门的时候,男子的声音又响起:“翠屏,你也进来。”
侍女连忙弯腰躬身行礼,跟着年轻人走入小楼之内,并且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楼内没有任何窗口,进入这里俱是漆黑一片,宛若与外界隔绝。
一盏豆大的灯火陡然自一处亮起,披着灰色大氅,被略显灰白头发遮住脸孔的男子坐在矮案前,手指正不徐不疾地在桌子上轻轻敲打,油灯端端正正地摆放在桌案上。
“父亲。”年轻人躬身向坐在案前的男子行礼。
男子点了点头,道:“穹儿,坐。翠屏,你在一旁候着。”
“是。”沧青穹再次弯腰,跪坐在身前的蒲团上,一旁的侍女亦跟着毕恭毕敬地行礼应诺,站在一旁,隐于黑暗之中。
“游历三月回来,有什么斩获吗?穹儿。”男子一边低头看着桌案上一张鎏金边红底信函,不知道在揣摩着什么,一边向自己的儿子发问道。
“三月以来,孩儿曾数次遭遇魔物,与之激战,获益良多,再非三月以前纸上谈兵之辈。更有幸窥得将级武者之间争斗,其中血统运用手法之老辣,气机之间牵引让人应接不暇,让孩儿对于自身血脉的了解更加深入。”沧青穹对答如流,脊梁笔直,微微垂目表示对父亲的尊敬,然而身上已经隐隐有沧家第一继承人的风范,“孩儿武者境界已至尉级,血统境界则即将到达通灵之境。”
听完儿子的话语之后,男子嗯了一声,表示赞许,接着便道:“你与沧青琊一直不合,这次境界大进,想必可以稳压他一头了。”
“当然,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年轻人微笑道,嘴角上挑,有些残忍嗜血的味道。
“半月以前,血脉传承学院曾在阳城内招收学子,沧青琊被学院看中,我桌上这封信函,便是他的入院函。”男子手指依旧叩击着桌面,语气波澜不惊。
“此子一直倍受老族长喜爱,然而终究不是我沧家正统一脉,焚与焱两系血统虽然同属沧家,但是向来争斗不休。如今既然是我焚系把持沧家,必然不可能给焱系子弟有任何翻身机会,所以我便压下了这封信函,不给他任何出头的机会。”
“一个境界连卒级都没有达到的废物,血脉传承学院怎么会录取他。”沧青穹有些咬牙切齿,“难道那个学院的导师们眼睛都瞎了吗?!”
“住口!”男子手指在桌子上一顿,沧青穹立刻被噤声,一脸不甘心的样子。
“沧青琊虽然尚未达到卒级,但毕竟年岁尚幼,而且你实力在士级之时,不凭借血统能力根本奈何不了他,我多次暗中为你寻找时机让你可以借此杀掉此子,每一次都功败垂成。这便是他的过人之处!”男子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教训道。
“今日父亲叫你来,不是为了已经过去的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男子的声音平静些许之后慢慢道来,“沧青琊已经被父亲寻了个由头派去修建白峰山脉的栈道,栈道直通一个小型魔物聚集点。”
“父亲的意思是我可以带着沧家戍卫兵团携裹沧青琊这些栈道工与魔物战斗,假借魔物之手将其杀死,避免被族爷爷追查怪罪?”沧青穹立刻明白了父亲的意思,露出一丝心领神会的笑容。
“你知道就好。”男人点了点头,“诛杀此子是你此行第一个目的,第二个目的是自聚集点中为我带一头活着的魔物回来。”
“孩儿明白!”沧青穹立刻自蒲团上起身,向自己的父亲再次行礼,急匆匆地走出了小楼。
小楼之内,桌案上的一盏油灯在年轻人推门离开之后,重新熄灭。
一直表现得沉稳威严的族长在这黑暗之中沉默了稍许,复又开口说话之时,声音变得阴测测的:“翠屏,吾在这阴冷背光的小楼内呆了将近一年,身旁服饰的仆役每日都在更换,你可知为何?又是否知道那些人都去哪里了?”
宛若凝固的黑暗中,侍女怯懦恐惧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响起:“奴婢…奴婢不知…大人有什么吩咐,奴婢马上去做,奴婢马上去…”
“这栋小楼说是楼阁,然而只有一层…”族长没有理会侍女结结巴巴的话语,阴测测地声音继续在黑暗里飘荡,“若有勇气,你可抬头看一起头顶。”
一盏油灯猝然出现在侍女的身旁,长发遮住眼眸的族长大人高大的身躯站在侍女身后,身上一直披着的灰色大氅已经垂落。
侍女心头一惊,下意识地借着油灯的光亮抬眼看向头顶——
一具具身穿各色仆役服装的尸体静悄悄地挂在房梁上,朦朦胧胧。
侍女陡然惊叫起来:“啊!”
油灯熄灭。
两点紫光妖冶盛开,照亮了族长那张带着诡谲笑容的脸孔,他的虎牙异乎寻常地长,狠狠刺入了侍女的脖颈。
“好冷啊…”
天光微亮,东方露出鱼肚白。
白峰山脉群山海拔虽然不高,然而山势多起转承和,险峻崎岖,仅有的几条山道往往只能通达群山外围,想要更进一步,只能通过修建栈道的方式。
以今武者之智慧,修建一条栈道,并没有上古先民那般不容易。
因此,崇山峻岭之间,一条蜿蜒如长蛇的栈道盘旋与山壁之上,栈道尽头,隐约可以看到山脉的那边。
沧青琊坐在一个刚刚被栈道工人们清理出来的山洞中,一团篝火燃烧时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却没能惊扰到他的思绪。
少年目光清澈,虽然在想事情,却依然留着八分机警。
他身后的山洞内,栈道工人们横七竖八躺在岩石山,尽力争取着每一次休息的时间补充体能。
“少爷,族里今天应该会派出士兵过来了吧?”沧青琊身后的那个大汉轻手轻脚的走了过来,往少年身上披了一件粗制黑色大氅,虽然是夏天,山上的气温依然有些凉。
“嗯。”沧青琊点了点头,让已经四十余岁尚未娶妻的大汉坐在自己身旁,“魁大,今日之后,一切可能与从前大不相同,你心里有什么打算吗?”
“家族之中对于少爷已经无法容忍分毫了吗?”被成为魁大的大汉叹息了一声,轻轻拍着自己的膝盖问道。他的心底已经知晓了答案,所以这句问话并不是要少爷再向他确认些什么,只是一种无奈的情绪。
这些年,自己同少爷,冰子三人共同生活在那个小院内,虽然生活比较拮据,也算是和睦舒心。但是少爷本是焱支族人,现在焚系族人把持沧家,排除异己已是必然,更何况,少爷这个性子,哪里是愿意委曲求全,虚与委蛇之人,因此虽然有同为焱系族人的上一任族长护佑,如今也终于闹到了这般必须对立的局面了。
“魁大,连累你了。”沧青琊轻声说话,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双黝黑色的双眼直视山岩,让人判断不出里面到底蕴藏着什么,“如果你想要留在沧家,我会向族爷爷说明,沧家容不得沧青琊,但是留下一个家仆,想必是可以的。”
“少爷,魁大将你从小养到大,受过焚系族人欺辱不知凡几,如今事到临头需放胆,更不可能退却。”魁大摆了摆手,语气一如既往,“刀山火海魁大也愿意陪着少爷走一遭,不要再说这种安排后事一般的话了。”
沧青琊依然面无表情,似乎天生就是这副凉薄的性子,只是清秀脸孔上有着莫名的柔和味道。
他抬头看了看渐渐升起的太阳,扫去血月残留的最后一缕妖冶的光,跃出地平线。
“这次,真的该是前路维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