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早上十点,王末还懒懒地躺在床上,这些天他觉得倍儿疲惫,疲惫的连呼吸都困难,再过一个小时他就在床上整整躺了二十四的小时,他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了,竟然能这么有定力,自觉仅从坐禅上来说,肯定不会输给唐僧,没去出家当和尚真是可惜了。
自从大学毕业后,他基本上再也没有一件事情连续干超过二十四小时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们成群结伙地去网吧通宵打游戏,连轴转二十四个小时都不觉得累,可现在,他虽然已经躺了二十四个小时,但他还是觉得混身无力,他终于明白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已经一去不在了,就像歌里唱的那样,“读书的年纪已经一去不回”。
他拿起放在床头的手机,看了看时间,然后伸手拉开厚厚的窗帘。
没有刺眼的眼光照进来。
他呆呆地忘着窗外,玻璃上映出他模糊的影子,像一个人,又像是两个人,恍然间他似乎又听到厨房里传来一个娇柔的声音,“亲爱的,快起床吧,早餐已经做好了。”
他淡淡地一笑,笑的有些勉强。
阳光虽然不刺眼,但他眼里却闪过一丝晶莹的东西,他用手揉了揉,然后起身,穿好衣服,准备下楼吃些东西。
他已经睡的够久,但仍然体力不支,原因应该是他已经二十四小时没有吃东西了,虽然他并不觉得饿,但他知道他应该吃些东西的,他已经失去了太多,如果现在连身体再垮掉,那他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外面还在下着雨,已经连续下了一星期,而且仍然没有转晴的迹象,如他的心一样,整天湿漉漉的,找不到一点放晴的理由。
雨并不大,但街上的人却并没有往日的多,这正合他意,他并不喜欢熙熙攘攘的繁华,有时候越热闹反而让他觉得越孤独,像他上学时一位学长写的一首诗,里面有一句是“我的朋友没有尽头,我的孤独比尽头更远”,那个时候他一直没想明白,现在他终于体会到了。
他更不喜欢的是这座城市,每天走在其中,他都觉得像穿着一件精神病人的约束衣一样,不论他怎么挣扎,这个城市都无动于衷。
或许是该离开的时候了,他想。
他低着头慢慢地走着,脑子里胡思乱想,思绪没有节奏地跳来跳去,一会想到这一会又想到那,似乎在想一些事情,但仔细一想又一片空白。
突然一声刺耳的汽笛声把他拉回现实,一辆红色的小轿车从他身边疾驰而过,他侧头看了看,车上面有醒目的“BMW”标志,那是一辆宝马车,他记得那个标志,一个被分成四等份的圆,对角被涂成白色和蓝色,然后外围被一圈黑色套住,上面写着“BMW”。
以前他从没有对车在意过,因为他根本对车没兴趣,很多人都认为男人对车的爱应该紧次于女朋友,可他却是个例外,他只爱女朋友,不爱车。
他对车的认识全部来自于她的介绍,有那么一段时间,她不停地在说关于车的事,奔驰、宝马、比亚迪,奥迪,东风,现代,大众等等,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眉飞色舞的样子让他觉得或许汽车销售员更适合她。
他并不知道她说的对不对,因为她说的这些车里,他除了知道东风在很多年以前有过一款三轮车之外,其它的都一无所知。
如果一个女人总跟你谈论一个东西,那么十有八九她是想拥有它。
可他那时并没有在意她说的,他只是把它们当做一个女人每天必说的几千句废话中的一部分,可有可无,可听可不听。
他的选择是全部屏蔽。
或许她现在已经坐在宝马里了吧,或许刚才那辆红色的宝马车里晃过的人影就是她,或许……或许她仍然还在偷偷关注着他。
他停在了一家米线店的门口。
一个动作做多了就会产生惯性,就像早晨去买煎饼果子,你告诉摊煎饼的大妈不要放葱,但她把鸡蛋打里面之后,顺手就会扔进一把葱。
现在他也一样,他竟不知不觉又来到了那家米线店,这家的米线她最爱吃了,对她可说是百吃不厌,每星期都要来吃一次。
“电视里都报道了,米线里有很多有毒成份,对身份不好。”他对她说。
“电视里说的不是咱这里,就算是也没关系,你看,我吃的也不多,没事的。”说完,她挑起一大坨米线放进嘴里。
他无奈地笑笑,又气,又乐,又无可奈何。
他在门口呆呆地站立,在想着要不要进去,这些天他一直回避着能勾起他回忆的东西,物是人非的哀伤总是让他悲不欲生。
他向后退了两步,扭过头,走过米线店,向前走去,他并没有想好要去哪,只想远离有着她身影的一切东西。
他不知走了多远,突然停住脚步,开始嘲笑起自己的懦弱和无能,竟然被这一点点挫折打倒,稍一失去就踟蹰不前,不敢面对,害怕失去的更多,当年的伟人名言都白背了。
王末,那不是为了写作文用的,你要学以制用啊,一定要坚强啊。
他叫着自己的名字,用力地低声说。
他转过身,顺原路返回,直奔米线店。
一进门,他冲店主微微一笑,还没等他开口,店主先问道,“今天怎么就一个人啊?”。
他先是一愣,差点抱着店主哭出来,但他还是忍住了,随口编了个谎言,敷衍过去,然后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靠窗是他们最喜欢的位置,他喜欢开阔的视野,喜欢看着街上人来人往,就像是欣赏着一副会动的画卷,百看不厌,因为每一秒都不重复。
米线店并不大,只有4张桌子,都贴墙摆着,两张靠窗,两张不靠,每张桌子配4把带靠背的椅子,他总喜欢靠在椅背上,侧着头看窗外,等着她先吃饱了,然后再一鼓作气把所有都吃掉,他是个讨厌浪费的人,尤其是粮食,这个好习惯是他母亲从小培养起来的。
今天只有他一个人了,他不需要再等任何人先于他吃,他可以第一个拿起筷子,吃第一口米线,喝第一口汤,没有人再跟他抢,也没有人再对他说,“不要动,女士优先都不懂,一点都不绅士”。
他对着面前的米线笑了笑,用勺子在里面搅了搅,份量十足,跟从前一样多,他拿起筷子,从乳白色的汤汁里夹起一片肉,仔细地看着,像是有人张着嘴等着他把它放进去,而且还不停地催促说“快点,快点”。
窗外的雨比刚才大了,天气应该更冷了吧。
一场秋雨一场凉,从前他的母亲经常这么说。
从前上学的时候,书里面总把秋天描绘成收获的季节,好像人人都应该喜欢秋天,而且理所当然,长大以后,王末发现他并不喜欢秋天,因为秋天对他来说从不意味收获,反而他所有重要的东西都是在秋天失去的。
街对面的一家店里,两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店员正在擦拭店门口的玻璃,直到擦的一尘不染,其中一个人站在远处变换着角度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把一张色彩鲜明的海报贴在了上面。
可能是店里新出了促销信息,他想。
他望着玻璃上的海报出神,那张纸与他当年从杂志上撕下来,贴在他们大学宿舍门上小窗户的那张何其相像。
想到那张纸,想到大学的宿舍,他又想到了他们的第一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