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后院,楚云此时的心跳比平时快了不少,做为一名修士,这种情况是非常罕见的。
分离了六十五年,不知道爹娘已经变化成什么模样?
纵然他们有着暮云飞的悉心照料,但凡人始终只是凡人......
来到北边厢房的拐角处,还未迈进院子,楚云的耳中,便传来了一个苍老却又十分熟悉的声音。
“阿兰啊,听小暮说,我们云儿就要回来了,你说,当他见到我们的时候,还能认出来吗?”
楚云闻言一怔。
他听出来了,这就是父亲楚大雷的声音,但是这声音与六十五年前相比,已经变了太多太多,不光是那一份苍老,还多了一份沧桑与迟暮......
这一刻,楚云的咽喉处传来了一阵火辣辣的刺痛,这种痛,很揪心......
他那刚要抬起的步子,缓缓地落了下来,此时的他,居然失去了走进院子的勇气!
“你这老头子担心这些干嘛?云儿是我们的孩子,哪有孩子不认得爹娘的?真是瞎操心......”
又是一个声音翻过了院墙,落入耳中。
“娘~”
楚云的眼眶有些湿润了,那个一向在自己心中,最美丽动听的声音,此刻也变的苍老无比,颤颤巍巍的仿佛随时会被清风掩盖......
“我这不是随口说说嘛...不过说实在的,当我听到云儿要回来的消息后,那几天都高兴的睡不着觉呢,本以为我们这一辈子就这么着了,没想到啊,真的没想到~~”
“是啊,六十五年了,虽然过了这么久,可我还依然记得我们一家三口住在青牛村的日子呢......”
两个声音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着,而站在院墙另一侧的楚云,却已经哭红了双眼......
不远处的一座阁楼上,方紫梦的眼眶里也有着泪光闪烁,因为渴望亲情的她,是此时最能理解楚云的人。
盏茶过后,好不容易控制住情绪的楚云,轻轻地吸了吸鼻子,但是院里的两人却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由楚大雷开口道:“是小暮吧?呵,也只有你与紫梦丫头会来看我们这两个老家伙了,请问是不是有云儿的消息了?”
此话说完,另一侧的人却并没有回应他。
二人不由得皱了皱眉,换做平日,无论是暮云飞还是方紫梦,都会第一时间向他们问好。
“哎,也许是一只野猫吧,看来我们俩着实是有些孤单了,走吧,我们出去转转,听说暮家的三小姐生了一个胖小子呢...”郑兰轻声说道。
但就在这时,院门口出现了一道青色身影,此人刚一走进,两只眼睛便死死的停留在二人身上再也移不开半寸!
此刻的楚云眼中,是两个坐于竹椅上,满头白发,风烛残年的老人,虽然他们看起来还算精神,但是在身体周围的一丈内,隐隐有着一股黑气缭绕,他明白,这股黑气,凡人是看不到的,而做为修士的他,清楚地知道,那,叫做死气......
两位老人先是一怔,但紧接着他们好像从此人的面容上看出了什么,一时间竟然呆滞了下来。
“啪嗒!”
楚大雷手中的一个木杯掉落在地,但随后其身子猛然站起,嘴角剧烈地抽动起来,似乎他想喊出那个平日一直都挂在嘴边的名字,但在这个时候,不管他怎么努力都发不出一点声音...
“云儿!你是云儿!”
郑兰瞬间坐的笔直,双眼一眨不眨,她生怕自己一旦眨眼,前方的人儿就会消失不见。
“爹!娘!孩儿回来看你们了!”
楚云大喊一声,接着双膝一沉,重重地跪了下去......
郑兰立刻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掌捂住了嘴巴,眼中数十年没有流过的泪水,在这一刻,决堤了......
“孩子!你终于回来了...”
楚大雷迈着蹒跚的步伐,缓缓地走到了自己的儿子身边,轻轻地将他扶起,泪水同样是流淌了出来,划过布满沟壑的脸庞,滴到了楚云的手心。
“爹!”
感受着手中传来的淡淡湿润,楚云再次控制不住,眼眶一热,流泪了。
如今已经有点驼背的楚大雷只有儿子的一半身高,但是在楚云的眼里,他依旧是那个顶天立地,为自己遮风挡雨的伟岸高山!
郑兰此刻也来到了楚云的身边,伸出两只手掌轻轻地捧住了对方的脸颊。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楚云将手搭在了母亲的手背上,虽然那感觉像是握住了树皮,但他似乎觉得,这才是天地之中最美好的事物!
“娘!孩儿不孝!”
看着一家三口久别的重逢,远处的方紫梦已经哭成了泪人,一旁的暮云飞将她轻轻拥入怀中,望着楚云他们的方向,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晚饭由郑兰亲自下厨,虽然如今她的手脚已经十分不灵便,但此刻不管是谁都无法阻止母亲为游子准备一顿丰盛的饭菜。
期间楚云默默地算了算,从郑兰进厨房开始,到桌上摆满令人胃口大开的菜肴,整整花费了数个时辰,也正因为这数个时辰,令的他心中的愧疚更深了~
在母亲忙碌之时,父亲楚大雷也没闲着,拉起他坐在院里的石凳边下起棋来,边下边聊着这些年间的各种琐事。
说到下棋,楚云也只是略懂皮毛,而楚大雷却不同,他的棋风异常老练,分明就是久经棋盘的高手,杀的自己儿子是苦不堪言,不一会儿楚云便输了三场!
其实这一切还得归功于暮云飞,起初他们二人刚来升阳城时,由于习惯每天打铁铸器的楚大雷非常不适应当下闲散的生活,于是常常无聊地在城中乱转,这一点被暮云飞看在了眼里,直到某一天,他拿着棋盘来到了二人的院子,开始教楚大雷下棋之后,楚大雷感觉似乎找到了另一份能让自己倾注心血的事情。
而往后的数十年里,他的技术也越加纯熟,就连暮云飞的父亲暮广言也是经常败于其手,对楚大雷是赞叹有加。
当这个消息传出暮家以后,不少凡人才子上门讨教,有的棋术大家甚至不远千里来到升阳城,就为了能和楚大雷切磋一次,看看他是否真的如传言那般犀利,当每次经过一番激烈博弈之后,总是这些人率先长叹一声丧气离开,在走出院子之时,他们都会用敬重的目光回望一眼那个略显老态的男人,于是在没有魂力的凡人中,楚大雷的名字便开始流传于世间...
就这样到了数年前,由于体力和思考力下降的缘故,楚大雷的棋术也渐渐走向了下坡路,前来讨教的人也渐渐地越来越少,最终也从门庭若市变成了最初的两名孤单的老人。
“爹,世人的眼光总是短浅,希望您莫要太过在意。”
楚云随手落下一子,心疼地开口道。
而楚大雷闻言则轻笑了起来。
“呵呵呵呵~不要把爹看的太过狭小,说实话,我的儿子都已经是仙人了,我又怎么还会在乎尘世的一点功名薄利呢?虽然我和你娘后来的确孤独了那么些年,但那已经是过去了,因为从你踏进这个院子开始,一切的一切,又会是一个新的故事...”说完,他便拿起一子,落在了棋局的空白处。
楚云看着这一手毫无意义的落子,他那拿起棋子的手却微微地颤抖起来。
“爹,您说的对,从今天起,便已经是一个新的故事了,孩儿将会一直陪在你们身边,伴着你们走完剩下的路!”
他说完,将颤抖的手移向了先前楚大雷落子的方位,将属于自己的那颗棋子,放在了对方的棋子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