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像你们所说,让我回去,在宫中修行解脱之道,这就像七宝之屋,屋中燃烧大火,烈焰腾腾,有谁能在这个屋里呆下去吗?又有如饭中加进许多有毒食品,碰到这种情况,即使一个十分饥饿的人,他也不会去吃这样的饭的。我现在已经舍弃国家,前来修道,为什么还要我再回到宫里去修行解脱之道呢?世上的人,处在巨大的痛苦中,为了暂时小小的快乐,尚且沉溺而不能自拔,何况我在这极端寂静的地方修行,没有各种烦恼痛苦,却能轻易舍弃现在的欢乐,而转就于恶劣的环境中么?过去各位国王,入山学道,没有一位是中途还俗的。父王如果一定要我回去,那就违背了祖宗定下的制度。”国师和大臣听太子讲到这里,知道太子求道心切而且坚决,然而难以违抗净饭王的旨意,只好拿道理来说服太子:“太子讲得确实很有道理。然而先圣中曾有一人说将来必定会有果报,有一人却说一定不会有果报,这两位先圣尚且不能知道未来世界中究竟是否真有什么果报,太子您却为什么一定要抛弃现在的快乐,而去追求那将来尚不能确知有无的果报呢?生死果报,尚且不能决定究竟有没有,怎么竟要一意孤行去求什么解脱的结果呢?(前提既不能确知存在与否,结论自然就很虚妄了。)因此,只愿太子放弃虚幻的追求,现在便回返王宫。”太子回答说:“那两位仙人说到未来的果报,一人说没有,一人说有,都是因为心中怀疑,才不能确定,并不是斩钉截铁地说他自己就绝对不相信随顺这种宗教,你们不应当用这个例子来诘难我。为什么这样说呢?我现在不是为了希求羡慕果报才来到这里的,我是因为亲眼见到生老病死这些过程,我将来也一定会经历,所以才想到要寻求解脱,以免除这种种痛苦。我会使你们不久见到我所追求的大道终于成就。我的这种志愿是绝对不可以中途而废的。请你们回去,将我的意思禀告父王。”太子说完这话,就从树下座位上站起来,和国师、大臣拱手作别,然后独自一人直往北面阿罗逻、迦兰仙人所在的方向走去。国师和众位大臣见到太子离去,不禁都流下了眼泪。一来因为十分想念太子,担心太子的安危;二来奉国王委派,请太子回去,现在既然不能使太子回心转意,任务未能完成,无法回宫复命。因此,一行人徘徊路边,凑在一起,互相议论道:“我们为大王所委派,然而无尺寸之功,现在空手而归,怎么回禀国王呢?我们应当留下五个人再伺机劝说太子,这五个人都应当是聪明智慧,情意和顺,秉性忠直,又是释迦族中信得过的身强体健的人。让他们悄悄地观察太子的言行举止,以及去向等情况,然后适时向我们汇报。”话一说完,国师、大臣一眼就注意到身旁的憍陈如等五人,觉得他们最适合留下来,于是,就对他们说:“你们都愿意留下来吗?”这五个人都异口同声地回答说:“好,遵命。我们将注意太子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然后伺机劝说,并适时回来向你们禀报。”
这五人当即向国师和大臣辞别,追赶太子去了。国师和大臣就原地驻扎,等候憍陈如等人的消息。
悉达多太子迤逦往北而去,他的目的地是当时最有名、道行最高的两位仙人阿罗逻、迦兰住的地方。悉达多跋山涉水,日夜攒程,风餐露宿,虽然旅行的辛苦与王宫的生活迥然相异,但初尝奔波风尘之苦的悉达多太子并未被旅途的困难、险阻所吓倒,而是意志若定朝既定目标风尘仆仆地奔去。一天,悉达多渡过了恒河。(恒河是印度最大的一条河流,它流经现在印度与孟加拉国境内,印度教将它视作圣河,佛教将它视作福水,这是一条在印度历史文化中起到非常重要作用的河流,它不仅在生活上提供印度人民无限的福利,同时在印度宗教传统上也具有无可替代的神圣的意义。后来佛经常到恒河边宣说妙法,超度众生。)当日悉达多太子渡过恒河后,就进入摩揭陀国地界。摩揭陀国的都城叫王舍城。王舍城为悉达多太子必经之地。悉达多太子路经王舍城时,由于他相貌庄严端正,神态非常奇特,自然而具十分威严,而且威而不怒,严而可亲,使王舍城人民油然兴起欢喜敬爱之情,于是全城上下像见到希世珍品一样奔跑着前来观看。这一下轰动了整个都城,喧哗声响彻云霄,竟至惊动了摩揭陀国国王频婆娑罗王的王宫。国王听到外面如此喧闹,不禁跃然离座而起,忙问身旁的大臣:“这是什么声音,如此喧闹,连我们这里都能听到?”国王的话声中带着非常惊讶的语调。大臣回答说:“这是净饭王的太子,名叫乔答摩·悉达多的,路经这里。以前许多相士都预测他如果不出家,就会荣登转轮王位,统一全印度;如果出家,就会成就一切种智。现在他来到我们都城,外面的人民都奔跑着竞相前来观瞻悉达多太子,因此整个都城都为之沸腾起来。”频婆娑罗王听到有如此希奇之事,心里顿时感到非常欢喜,这种欢喜之情传遍全身,使国王不禁跃跃欲试,也想前往观看,一睹风采。频婆娑罗王当即命令其中一位大臣前去侦察悉达多太子现在顿足何处。使者遵命寻访太子行踪,见到太子在般荼婆山,坐在一块石头上,端坐思考。使者即刻回宫禀报国王。频婆娑罗王听到报告,当即传下旨意,立刻命驾出发,率领臣民浩浩荡荡前往悉达多太子所在的般荼婆山。国王一行到达般荼婆山,便远远地看见悉达多太子相貌端正地坐在石头上,整个脸上洋溢着欢快的情绪,有如日月放出光明。频婆娑罗王见此景象,深为感动,他当即从马上跳下来,命令诸般仪仗就地打住,并脱下华丽服饰,摒斥侍卫,独自一人走到悉达多前面,向悉达多作礼问讯。“太子在这里,还习惯么?我一见到太子您,心里就十分欢喜,但有一个疑惑,不能明白。太子本是太阳的种姓,世代相承为转轮王。而太子您相貌堂堂,完全能够胜任转轮王位,却为什么要舍弃王位,来到这么远的地方,在深山野岭,践履沙土,遍尝奔波之苦呢?我见到您这个样子,心里又油然涌现出悲悯之情。”频婆娑罗王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太子如果只是因为父王今尚健在,所以不想取得转轮王位,故而离家出走,那么我倒有个折衷方案,请太子选择。如果您愿意,我可以将我国一半土地分给您来统治,如果觉得太少,我情愿舍弃国家,将全部土地奉献给您,并以臣子的礼节来奉事于您。如果您再不愿意统治我国,我还可以借给您许多军队,让您率领他们四面征伐,夺取别的国家。您有什么愿望,我都会尽力使您得到满足。不知太子您意下如何?”悉达多太子深为频婆娑罗王的言辞所感动,他当即恭恭敬敬地向频婆娑罗王回了一个礼,回答说:“大王您的种族本来是明月,禀性自然高洁清凉,所作所为,也无不清净高妙,从不做那些鄙秽之事,您现在说出这些话,因此并不足为奇。但我观察大王您,中心诚恳肫挚,世所难得,您应当宁可从现在身体、命运、财产这三者着手,修行三坚法(三坚,即上面所说的身体、命运、财产三者坚固持久),也不应当用那些不能坚固持久的方法来劝奖他人。我现在既然已经舍弃转轮王位,又怎么会要您的国家呢?您发善心,将国家施舍给我,我尚且不去获取,又怎么会率领军队攻伐别的国家?我现在之所以辞别父母之邦,剃除须发,舍弃国家,就是为了要断绝生老病死的痛苦,并不是来求取五欲的欢乐的。世间的五欲,有如大火堆积,它焚烧众生,使他们沉陷在火海中不能自拔,您为什么还要劝我贪恋执着于它呢?我这次出来,是前往两位仙人阿罗逻和迦兰处,去寻求最高解脱法门的,不会在这里久留。我不曾答应大王您的建议,希望您不要见怪。同时还希望大王您用正当的方法治理国家,不要使人民受到委屈。”悉达多太子说完这话,当即从石头上站起来,和频婆娑罗王作别。频婆娑罗王见悉达多太子马上离去,惆怅万分,他双手合十,流着眼泪对太子说道:“刚见到太子,心中十分欢喜;现在太子又要离去,不由得倍生悲苦之情。您现在是为了使人生得到最大解脱才离开的,我不敢强加劝留。只希望太子所期望的结果尽快得到完成。道成之后,希望率先度我脱离苦海。”太子点了点头,当下辞别而去。频婆娑罗王在路边目送太子,直至见不到太子的身影方才命驾回宫。据说,太子到摩揭陀国时,频婆娑罗王出城游猎,远远地看见太子走在山泽中。当时,频婆娑罗王和年高德劭的老人以及大臣们一起追上悉达多太子。频婆娑罗王问道:“太子您的相貌非常奇异,形貌端正,精神焕发,应当统一天下,为全天下的转轮王。天下人民都盼望着您做他们的君主。您为什么要放弃天位,独自一人跑到深山野岭中去呢?您一定有不同的看法,请您讲给我们听听。”太子答道:“依我看,天地、人、物,有生有死,其中最痛苦的情形有三种,那就是衰老、疾病和死亡,这三种痛苦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的。我想,人的身体是痛苦所寄托的器具,忧愁害怕之心永远没有穷尽之时。如果我在君主之位,就会变得骄逸放肆,为贪求快意,就会役使人民以供我一人娱乐,这样,天下就会蒙上灾难。这种行为是我所厌恶的,因此我要入山修道。”那些年高德劭的老人们仍感到有些不理解,于是问道:“衰老、疾病和死亡,这是世上自然的规律。您怎么独自一人陷入这种忧虑之中,而抛弃国王美好的称号,隐遁山林,潜居岩穴,使形体劳瘁,这样做不也太艰难困苦了吗?”太子回答说:“如果像你们所说,我不当陷入忧虑之中,让我做转轮王,身体一天天衰老,疾病自然也随之来到,假若死亡一旦来临,当此之时,难道会有代替我接受这样厄运的人么?如果没有代替我的人,为什么不能预先忧虑呢?天下有慈父孝子,即使爱彻骨髓,一到衰老、疾病、死亡之时,也无法互相代替。像我们这样虚假的身体,痛苦来临之日,即使身居高位,六亲在侧,也就像替盲人点上蜡烛,对于盲人来说有什么益处呢?我观察种种行为,一切都没有恒久不变的品质,它们都会变化成为不真实。
人生在世,快乐少痛苦多,身体并不能自己做主,又且世间一切都是虚无,人很难得在其中长久生存。万物有生有死,万事有成有败,有安全就会有危险,有收获就会有亡失,万物纷纷扰扰,都将归于虚空。精神没有形质,如果烦躁污浊,不能洞察事机,就将招致生死大厄。世上的人只因为贪爱五欲,为痴愚之网所蒙蔽,因此陷身于生死之河,没有人能从中觉悟。所以,我要一心思考宇宙人生痛苦的根源,求得解脱的法门。如果我的愿望达到了,我才能得到最大的安全。”频婆娑罗王听了悉达多太子的一番道理之后,非常高兴,他怀着满腔喜悦之情,对太子说:“好啊好啊,您的志愿真是太好了。”又据说,悉达多太子渡过恒河之后,走了几十里,碰到两位梵志(梵志一说为婆罗门,一说为一切出家修行的异教徒)。他们各与弟子离群索居,住在一条小溪的旁边。太子经过他们的居处,并向他们请教。有一位梵志自称说,“我奉事梵天之神,奉事日月之神,每天举行火的祠祀。世上之物只有水是干净的,因此我傍水而居。”悉达多太子回答说:“这只是生死之法,并不是真正至高无上的道。为什么这样说呢?水不可能永远流注不息,火不可能长久燃烧下去,太阳一出来就转移了位置,月亮刚圆满就已经亏缺,一切流转无常,万物均不真实。道是在清净空虚之中,水怎能使心变得清净呢?”悉达多见到他们这种不会有任何结果的修行,内心十分伤感,于是独自默默地离他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