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却冷冷看着眼前笑吟吟的母亲,抛下一句十分绝情的话:“你知不知道就是你的笑毁了我一辈子啊!”说罢,父亲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书房。
Cool Sir就站在书房外面,父亲一定看到他了,可是父亲连眼角都没有往这里瞥一下。CoolSir等着父亲蹲下来和自己说几句话,那时他一定劝父亲留下。哪知道父亲走得那样毅然决然,连经过他身旁时带起的风,都是那么迅疾。
与父亲擦身而过的瞬间,Cool Sir不由得一怔……他恍惚记得父亲说过,虽然自己长得像爸爸,可是笑起来的样子、表情很像妈妈……
等父亲走了,CoolSir才反应过来。还是个小小孩童的他,一直追出家门,跑了很远,一直追到一个街角,才彻底追不动了。他还记得,那天自己一边跑,一边呼唤。他是真的一直在拼命喊,拼命喊,嗓子都要扯破了!“爸爸,爸爸,爸爸……”声音很大,却被吹散在风里,根本传不了多远。瘦小的身影,连发出的呼唤都是无力的。
爸爸只是远远地站定,看了Cool Sir一眼就走了!儿子的呼喊声,终是让父亲听到了,可却无法挽留父亲的心。Cool
Sir发现父亲回头了,本来很高兴,可是没想到父亲只是很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就又走了。一瞬间经历过了大悲大喜的小孩子,感到极度伤心,原来妈妈和自己在爸爸心目中的位置,居然这样无足轻重……
他歇息了很久才无力地走回家,然后,把自己关到房间痛哭。墙上,还挂着一幅他与父母三人的全家福,那分明是一张很开心的合照,三个人都笑得阳光灿烂。可是,在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下,那合照看起来十分滑稽可笑。小小的桌子上,放着个笑脸口罩,那是父母前些日子送给CoolSir的生日礼物,也是CoolSir唯一能记得住的礼物。因为就是在收到这个笑脸口罩的那一天,父亲不但生意垮了,而且投资失败,彻底输在了商场,再没有翻盘的可能。也就是那一天,父母的大战突然爆发。父亲和母亲送小CoolSir这个口罩,自然是希望儿子笑口常开,一辈子开开心心,可是从那以后,父亲再没有回来,而Cool Sir再也没笑过。当然,自从那晚以后,CoolSir也没有再哭过,父亲的离家出走,直接造成了他的早熟,家里没有了爸爸,他就是唯一的男子汉了,他还要照顾妈妈呢……
“喂!想什么呢?”王医生忽然开口。
Cool Sir被王医生猛地打断了思绪,他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又怎么了?”
“又怎么了?”王医生好笑,“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吧?你是不是又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了?”
Cool Sir没有解释,只是静静看着王医生,等待王医生继续说下去。他不打算否认王医生刚才的话,大家都这么熟悉了,没有必要再去遮掩否认。所以,他选择默认。
王医生叹了口气:“你童年的阴影太深了,想走出来就很难喽。”
“如果容易的话,我也不会找你了!”Cool Sir很泄气,很不满意自己等了这么久,就等到这么一句话。
王医生看了Cool Sir半晌,十分意味深长:“当有一天你愿意付出的时候,自然就会笑得出来了!”
当有一天你愿意付出的时候,自然就会笑得出来了!什么意思?他现在不愿意付出吗?他是个很吝啬的人吗?Cool Sir蹙眉,认真琢磨着王医生所说的话。
王医生依旧是淡淡的笑容,看一看墙上的表,调侃道:“哦,时间到!先生要不要加个钟啊?”
Cool Sir一阵无语。这个家伙,要不要这么市侩啊?都是老朋友了,卡时间卡还得这么准?
王医生却随即对着Cool Sir报以一个灿烂的笑容,这让Cool Sir指责的话语立时卡在喉间。可是,看着王医生灿烂的笑容,CoolSir脑海里不知道怎么的,又浮现出在青马大桥上的那一幕——他穿着制服,抱着穿婚纱的少女,在晨曦中的大桥上慢慢地旋转,墨镜中倒映出少女滑落的泪滴。慢慢地盘旋了三周后,来到安全地段,而他抱着少女的画面则在脑海里定格,久久挥之不去。少女的眼神,少女的眼泪,都让CoolSir觉得很不舒服。她那么伤心啊,就为了她爱的那个男人……
王医生发现Cool Sir又开始走神,惊觉不对:“Cool Sir?”
思绪就这么被王医生打断了。回过神后,CoolSir惊觉自己有些不正常。在他眼里,王医生可不像其它患者说的那样“人近中年,眉清目秀,观之可亲”,以一个男人的眼光来看,他觉得王医生长得很老相,简直就是个中年男人,微微谢顶,皮肤也不好,偏黑,略显松弛。可是他怎么会对着个大男人联想到那个少女了?就因为王医生刚才那句话和那个表情?那自己的联想能力也太丰富了。CoolSir啊Cool Sir,你这是疯了吧?
Cool Sir揉揉自己太阳穴,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目中恢复清明,直直地看着王医生:“你说爱一个人会从笑爱到哭吗?”
王医生有些惊诧他会问这种问题,不由得挑挑眉,或许是因为太过惊讶,他居然沉默了。
Cool Sir追问:“怎么了?”这算什么反应啊?
王医生略微思忖了一下,回答Cool Sir:“当然的喽,也许,爱到极致的时候,就会哭了。”他的话,有着心理医生独特的魅力,似乎很容易击中人的心房。CoolSir听了这句话,竟然有些微微发怔。
爱一个人,还可以从笑爱到哭吗?母亲是,那个婚纱少女也是,都是因为太爱了,所以也就被爱情伤害得太深了。
Cool Sir:“能不能别总是卖关子?话说清楚行不行?”
王医生却高深莫测一笑:“这个嘛,你得自己体会!”
CoolSir十分无语,最后带着满脑子的疑问,离开了王医生的诊所。他可不想被这个已经开始发福的中年男骗子白白加收一个小时的诊金,很贵的好不好。不过这个中年男骗子,还是有些道行的,CoolSir走的时候,脑子里的确是多了一个念头:也许,他不仅仅是应该在失恋后才来了。他是不是应该好好治疗自己的“面部表情缺失症”了呢?幼年的伤害,他不想带着一辈子的印记,而一个无法笑的他,又怎么让别人停止哭泣?
Cool Sir从来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从那天以后,他真的更加频繁地出入王医生的诊所。王医生对此叫苦不迭,告诉CoolSir:“不是我不帮你,你每次来,我都已经尽力帮你了,是你自己固执地不肯走出来。Cool Sir呀……”
Cool Sir不耐烦地打断他:“王医生啊,如果每个人都可以自己走出阴影,还要心理医生干什么?难道你真的只管收钱不管治病吗?”
王医生无奈,只得继续想办法帮Cool Sir进行心理治疗。可是这么多年来,Cool Sir的情况都没有任何进展,饶是他对自己信心百倍,看到CoolSir的冰块脸,也照样有挫败感。
一天,Cool Sir再次如约来到王医生的心理诊所楼下。他这会儿不用上班,只是穿了一身便装,看上去随和了很多。停好了自己的机车,CoolSir抬头却一眼瞥见旁边停着的黑色保时捷。那个车的车牌被他抄过,那是前几天被他下令拖走的黑色轿车。
Cool Sir见到那辆车,不知道是惊是喜。她的车怎么会在这里?难道……她是来看病?想起那少女的精神状态,CoolSir不由得抬头望向三楼的窗子。这栋楼里,只有王医生一间心理诊所。Cool Sir眼底闪过一丝欣喜,虽然面上依旧沉静无语。
诊所内,少女正半依偎在沙发上,一副似睡非睡的样子,柔软黑亮的头发垂在肩头,看上去乖顺驯服。
少女耳畔,隐隐约约听得见舒缓的音乐和王医生缓慢而富有节奏的语调。
Joe站在不远处,紧张地交织着双手。小姐的病让先生、太太和自幼陪伴小姐的她都很担心。可是治疗了许久,仍然没有什么起色。这个王医生,他们也是听别人介绍的,据说治好了不少病人。可是来这里之后,小姐的病情依然没有起色,根据王医生的说法,还可能继续加恶化的趋势。Joe陪着小姐来过多次,眼看着许多病人都在他的帮助下康复或者好转,她对王医生的专业技术还是很相信的,所以王医生的话她深信不疑。只是不知道这次,王医生告诉她们的是喜讯还是坏消息。
王医生清润的声音缓缓说着很有诱导性的话语:“你现在站在海边,周围很安静,只有海浪的声音,海风轻轻地吹拂着你,天空中的月亮很大很圆,你想伸手去摸摸它……你觉得疲倦,想休息下,我数到三,你就可以安心地睡。一……二……三……”
少女安静地睡过去,睡颜宁静祥和,时常蹙着的眉头也慢慢舒展开了。
Joe看着自家小姐,暗暗叹了口气。小姐也只有这个时候,才可以得到片刻的宁静。醒来的时候,她总是在迷迷糊糊地喊着要找到Tom。那个可恶的Tom,居然把她家小姐害成了这样……
此刻,太阳炫目的街边,CoolSir望了窗子好久,终于慢慢收回视线。他在犹豫,要不要这个时候上去。如果上去了,那个女孩万一已经不记得他了呢?毕竟她那天早上精神很不好,不记得他也是有可能的。不过也很有可能还记得,她拍过自己的照片。上去说句话,打声招呼,认识一下也挺好的嘛,还可以看看她的病情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些。CoolSir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居然也会如此地别扭和踟蹰,连这样一件小事都要左思右想。这时,一个年轻的交通协管经过,看到他,跑过来打招呼:“Cool Sir。”
Cool Sir回头瞧见是位新同事,点了下头:“你好。”
交通协管看到他身旁的保时捷,眼睛里一亮,指着车问:“这是您的车吗?”
Cool Sir不知道他在兴奋什么,只是摇摇头。
协管一听,居然异常开心:“哈,好了好了,这下好了,正好今天还差一张。开心啊,这就叫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
电子计时表的时间还有2分钟,协管已经在抄牌写罚单了。车主迟迟不见过来,根据协管的经验,车主再过个二十分钟才来,都是有可能的。
Cool Sir二话不说,拿出自己的八达通,刷刷刷在电子计时表上续了三个小时。做完这些后,他依然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十分淡定地站在那里。
协管写完罚单,刷地撕下来,还没来得及贴,却看到Cool Sir的举动。他捏着刚撕下来的罚单,愁眉苦脸地看着面前这个惹不起的黑面神,不满地指责他:“CoolSir啊,不能断我财路啊。”
Cool Sir一脸严肃,仿佛自己多么正义:“虽然我锅底脸,不近人情,可是做人要有正义感。我天天开出的罚单比你多多了,但是没有一张是为了交票而陷害别人的。”
协管连忙为自己刚才的行为辩解:“Cool Sir,话不能那么讲,他马上要超时了啊。”
Cool Sir指指咪表:“喏,你也看到了,现在还有三小时。”
协管十分不满,却又不能将CoolSir怎么样,只好半抱怨半发泄了一句:“好好好,也不知道她今天出门烧了几炷香,遇到您这么个活菩萨。”一边说,一边不满地走开。真是活见鬼,头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
Cool Sir懒得理会协管的冷嘲热讽,只是淡定地收好自己的八达通。他深吸一口气,还是表情漠然地转头离去了。
其实,CoolSir在和交通协管纠缠之际,被催眠的少女也不好过。她的平静渐渐被打破,情绪越来越不好,身体也越来越难过。王医生的催眠对她不再那么有效,心理防守开始疯狂地反击这种催眠。此刻的她,浑身大汗,紧闭双目,眼皮激烈地抖动,双手紧紧抓着沙发布,身体痛苦地扭来扭去,口中不时发出低呼。只是,她虽然在睡梦中觉得自己发出了全力,旁人听来却依旧是低声细语。只有凝神细听,才能听清她一直在重复着相同的话:“Tom,Tom,不要走。Tom……Tom,小心……Tom,你在哪儿?”
潜意识里的斗争十分激烈,但少女似乎慢慢地有些能想起以前的事情了。她记得那天,天很蓝,她和Tom手牵手奔跑在草地上,洒下一串清亮的欢笑声。她的笑声清甜,他的笑声清朗。那天,她就是穿着那身漂亮的婚纱,幸福的感觉不可遏止地填满了心房。Tom边跑边笑,还亲昵地叫她:“乔,快来!”
两个年轻人一直跑到马路上,可是,一辆呼啸的货车忽然猛冲过来。少女和Tom牵着的双手分开,接着,是一阵尖锐的刹车声……
好痛苦的回忆。
少女越来越难受,抓着沙发布的手越来越用力,指骨根根发白,眼皮抖动得更激烈了。她忽然声嘶力竭地喊起来:“Tom,Tom,不要丢下我!”
王医生觉得情况要糟糕,病人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恐怕会惊醒,精神还会更受打击。他连忙安抚少女的情绪:“这是一个梦,一个噩梦,你好好地睡,睡醒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睡吧,睡吧……”
少女渐渐安静下来。王医生这才松了一口气。
Joe焦急地看着王医生,想询问,又不敢随便出声。王医生看了一眼少女,轻轻拉起了帘子,转头看见急切的Joe,便示意她坐到办公桌对面。
Joe坐下后,压低声音,急切地问:“王医生,小姐怎么样了?严重不严重?”
王医生示意她声音小一些,Joe这才警醒自己太着急了,连忙闭嘴。
王医生道:“你也看到了,钟小姐的情况越来越差,我建议你最好安排她尽快到医院里做一次脑部断层扫描。”
Joe一惊:“这么严重吗?最坏的结果会怎样?”
王医生静静地看着Joe,宣布了一个很沉痛的事实:“我估计钟小姐的记忆丧失的频率会越来越快,也许最终会把所有事情都忘记,甚至包括她的父母。你也最好通知她的父母到香港来。”
Joe有些为难:“小姐偏执地要找阿Tom,您看……”如果小姐一直这样下去,即使先生和太太来了,也是没办法安排小姐做检查的。
王医生解释:“这个没关系,我会开一些镇静类的药物,这些药会让她每天的大部分时间昏昏欲睡,睡眠的过程,也有利于她大脑的休息。”也就是说,精神有些萎靡不振的钟小姐,可以很顺利地被人哄劝着做检查。
帘子的那一边,阳光打在少女的脸上。光阴交叠下,睡颜柔和且安详的少女,有种让人情不自禁去呵护的脆弱。只是片刻后,她长长的睫毛便翕动着,似乎是马上就要醒来。只是帘子另一边的王医生和Joe完全没有察觉到病人的异样。
诊所楼下,CoolSir从街角的咖啡店出来,拎着两杯咖啡和三明治,这才往诊所这边走来。万一那位女孩儿还认得他,他可以顺道请她喝一杯咖啡,万一她已经不认得他了,他就便宜王医生好了。CoolSir觉得自己有些小猥琐,但也总算是鼓足了勇气,敢去面对那位女孩了。连他自己都恨自己在这种事情上的懦弱,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面对碧琪时可以如此坦然,一想到要面对那个女孩,就会如此胆怯。
楼上,乔慢慢醒转。Joe发现小姐醒了,很殷勤地上前问她:“小姐,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好多了?”
乔只是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边上,修长白皙的双腿垂下来,看着窗外。Joe又连问了几遍:“小姐,你还好吧?你感觉怎么样了?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