伢子有一口很重的外地口音,大伙问了半天,才知他似乎叫王南农。才知他似乎是跟着母亲去福建走亲戚,在沙水火车站转车时与母亲走散了,留在沙水已有两个多月了。
太难问了,宏宝不想知道那么多,随便给他取了个诨号:烂鼻脓。大家就烂鼻脓烂鼻脓地叫开了。
为了让虎伢子和烂鼻脓熟悉环境,宏宝带着他俩参观了他们的三四处“房产”。一处是人民路立交桥的桥洞里。人民路立交桥一共有五层:三层行车,两层走人。右转右拐,却四通八达,像个迷宫。从上往下数第三层是走人的,行走在里面,即使是白天,也幽暗昏黑,阴森森的有些怕人。宏宝他们有时就住在这一层桥最里面一个相对封闭的孔洞里,宏宝说,里面冬暖夏凉,气候干爽,极宜住人。宏宝说着还点燃一支蜡烛,让两个新人看个仔细。刘虎看这桥洞高倒是高,跳起来也摸不到顶。但并不大,如果大伙全睡在里面,那就得依肩靠背了。让刘虎惊奇的是里面的被子,居然都是崭新崭新的,有一床还是绸布的。刘虎忍不住跳上去打了个滚,然后说道:“啧啧,奶奶个熊,你们倒是奢侈,我长这么大从没睡过这么好的被子。”说得大伙儿哈哈大笑。
从人民路立交桥出来,一伙人又去看第二处“房产”。那是东风路上一片将要拆迁的房子。说是要拆迁,但居民搬走一年多了,还不见拆除掉。被宏宝废物利用了。这里的房子很多,大家一人睡一间都有。刘虎兴奋地叫道:“以后我们就一人一间。以前在家,我一直住阁楼,还没一个人睡过一间房呢。”
宏宝笑道:“那不行。这里是市中心,城管和公安查暂住人口查得很紧,我们要在这里睡,就睡在一起。”
刘虎惊讶地问:“睡一起,让他们一锅端啊?再说了,我们都不是暂居人口,对不?”
杰鳖笑道:“老大和老麻怪,还有烂鼻脓都是暂居人口呢。我们几个才是土生土长的。”说着,弯下腰,指了指了床底。
刘虎与烂鼻脓跟着他弯下腰,朝床底看去,发现床下面有一个暗洞。
杰鳖说:“穿过这个洞,从一个院子里溜出去,就到另一条街了。条子要想一锅端,没门!”
宏宝他们的第三个住处在柳子巷。一间很简朴的平房。刘虎后来才知道是宏宝每月花八十元钱租的,也是他们最为合法的居住地。当宏宝把门打开时,刘虎不由惊叫一声,因为他看见了半房子美丽的被子和花花绿绿的衣服。
“选选看,看你们两个穿什么衣服合适。特别是烂鼻脓,你他妈的这身衣服都穿了两个多月了吧,真的臭死人!”宏宝说。
刘虎当即忙碌起来,烂鼻脓见状,犹豫了一下,也向前选自己满意的衣服去了。很快,两人就“旧貌换新颜”了。刘虎选的是一件红色的短袖T恤,一条蓝色的过膝短裤。烂鼻脓选了一件花色的衬衣,一条黑色裤子,他奶奶的居然还选了一顶白绒帽。宏宝笑道:“蠢不蠢啊,现在是夏天,你还要戴帽?”烂鼻脓听他这么说,忙把帽子摘下来扔了。大家又哄堂大笑。烂鼻脓跟着大伙笑,很幸福的样子。
宏宝他们第四处住处是郊区一家倒闭的机床厂。“太远了,以后再带你俩去吧,那是我们的训练基地。今晚我们就睡这里。”宏宝慵懒地对虎伢子和烂鼻脓说,“从明天开始,你们俩就得正式干活。”
好被子睡着就是舒服。睡完了好被子,刘虎才知道这十年来的夜晚他白过了。因为他没对一床被子有过鱼水情深的感觉。特别是他家阁楼上的那床被子,简直糟透了。补丁压着补丁。而补丁上面又有几个豁口等着再打补丁。如果说里面的东西还可以称作棉絮的话,那么棉絮就是这样的东西:一坨坨,一片片,分崩离析,灰黑灰黑。稍微掀动一下,就尘粉飞扬。里面可能是虱子、跳蚤及各种各样细菌的温床,就是不适合盖在人身上。
事实上,棉絮怎么会是他见过的那样呢?宏宝这里的棉絮就洁白如云。睡在洁白如云柔软如风的被子上,刘虎一下子就明白了街上一些女子嘴里哼的歌词:我的黑夜比你们的白天好。以前他老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现在明白了,想必她们睡的棉被也非常非常的柔软。睡在非常非常柔软的棉被上,就会感觉自己的黑夜比别人的白天好。这个晚上,刘虎也感觉自己的黑夜比别人的白天要强。他睡得可真香啊,几乎都醒不过来了。要不是杰鳖把他摇醒,他真的愿意就这么睡三天三夜才好。
看样子烂鼻脓也没有睡过如此好的被子,他拿一床被子垫,一床被子盖,把自己捂得紧紧的,结果捂出一身臭汗,大家都笑他,他还说舒服呢。刘虎其实也想同他一样,但在这样的初夏,身上盖一床薄棉被,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