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三个人醒来,发现烂鼻脓一晚上没有回来。德伢子疑心烂鼻脓在他们睡着的时候回来过,等他们醒来,他已经起床了。他从床上跳起来,屋前屋后到处喊烂鼻脓,可哪有烂鼻脓的影子。“咦,我昨晚迷迷糊糊,真的感觉烂鼻脓回来过呢……”
刘虎叹道:“你做梦了。”
三个人出去吃了一顿不咸不淡没有感觉的早餐,回来的路上刘虎一眼瞥见街拐角处的书报亭,就跑过去买了一份沙水晚报。刘虎以为上面肯定有老麻怪的消息,但是没有,翻来翻去,都没看见。刘虎感到很奇怪,为什么杰鳖上了报纸,老麻怪反而上不了报纸?要说老麻怪闹出的动静可比杰鳖大了十倍百倍。可报纸上居然没有?他还准备看看老麻怪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昨天的消息只是道听途说,终究不可信。
“烂鼻脓!烂鼻脓!”德伢子指着报纸大叫起来。
刘虎心里一咯噔,在德伢子手指的地方,他真的看见烂鼻脓了!就在沙水晚报的社会新闻版,刚才他翻过去时,居然没发现!报纸上刊登的是烂鼻脓趴在街上乞讨的照片,比较小,混在欢庆新世纪的照片里,他没看见并不奇怪,但那吓人的标题,他居然也没看到,就有些奇怪了。
黑帮老大敛钱无道 弱小男童残腿乞讨
这就是标题,并且用的是黑体!一个个黑体字像一粒粒结实的子弹打在刘虎的心脏上。刘虎几乎是捂着胸口读完这篇报道的。报道说,在新世纪来临之际,在人们通宵达旦狂欢的时候,一名八岁的小孩被黑社会老大挑断脚筋后置于街头乞讨,讨来的钱却供他一个人挥霍淫乐。现在经本报记者和有关部门的救助,已将孩子送到本市最好的医院——中山医院治疗。据医生说,这个孩子正在感冒,脚后跟的伤口已经腐烂化脓。其人还患有严重的幽闭症,估计是长期备受摧残的结果。从解救他出来至今的六个多小时里,他总共还没说过几句话。记者呼吁知情市民,积极向公安部门举报,让公安部门尽快将孩子的幕后操纵者绳之以法,还孩子一片崭新的天地!
刘虎把文章读给了辉癞子和德伢子听,两人气得暴跳如雷,都嚷着要去中山医院找烂鼻脓理论去,看他究竟跟记者胡说了什么?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刘虎阻止了他们这个愚蠢的想法,说如果宏宝是黑社会老大,那他们就成了黑社会的凶帮,这时闯进中山医院,报社记者正是求之不得。再说烂鼻脓是三棒槌打不出一个响屁来的角色,就算要害他们,凭他的智商也不会编得这么完整,一定是记者听了烂鼻脓的片言只语,加上他自以为是的想象,虚构编造出来的。
听刘虎这么分析,辉癞子和德伢子又大骂那个写报道的记者,说恨不得要像老麻怪那样,宰了他妈的。刘虎安慰他们说:“反正事实不是这样的,由他说去,我就不相信别人都信他这么胡说八道。”
但他们太低估了这条新闻的力量,只一天时间,沙水市五六家报纸,七八家电视台都对这事做了后续报道。烂鼻脓一下子成了名人,他傻乎乎的照片到处都是。有一张照片是他被抱在一个胖子的怀里。而这个胖子居然是本市的副市长。副市长在报纸上发表讲话,一定要将幕手黑手绳之以法,以示新世纪政府打击邪恶势力的决心和信心!
天啊!大家居然都相信那就是事实,宏宝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黑社会老大。也不知宏宝在警察那里,看不看得到报纸或电视,若是他看了这些报道,不被吓死才怪。反正这边三个人面对这些报道,已吓得六神无主了。
“烂鼻脓,你死了吗?你没长嘴巴吗?你为什么不站出来实话实说呀?”辉癞子对着天空谩骂起来。
“现在我们骂也没用了,我想最好考虑搬家。要不然被烂鼻脓一举报,我们三个人也会被抓进去的。”
“烂鼻脓不会这么无聊吧?”德伢子说。
刘虎说:“谁知道?现在烂鼻脓是掉进了蜜窝里,连副市长都抱过他……谁知道他会不会带别人来抓我们?”
辉癞子气道“切!昨天你不是还帮烂鼻脓说好话吗?这会儿又怀疑他会带人来这里了?要搬你们搬,我就住这里,哪也不去了!”
刘虎解释道:“烂鼻脓的个性我是知道的,他太软弱了,我怕他顶不住啊。宏宝都说他见了条子都顶不住。”
德伢子说:“要不我们撤到郊区机床厂去?”
辉癞子说:“我们所有住的地方烂鼻脓都知道,撤到机床厂纯属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刘虎说:“可是另租房子一时也租不到啊,再说我们三个人身上都没多少钱。”
辉癞子说:“那就也不搬,就这里了。要死卵朝天!”
话虽这么说,晚上,三个人还是轮流放哨。抽签决定顺序,刘虎抽到第一个,到晚上十二点;德伢子第二个,到凌晨三点;辉癞子第三个,到早晨七点。但他们放哨的接力棒刚传到德伢子手中不久,就被包围了。很多警察把他们的出租屋团团围住,门被砸得砰砰作响,从外面的扩音话筒里传来这样的声音:“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被包围了!快点打开门,举起手,一个一个走出来!”
刘虎与辉癞子被吵醒时,德伢子还在睡,他这是放的什么哨?!辉癞子气恼地踹了德伢子一脚,然后穿好衣服,把门打开,举起手出去了。刘虎举起手跟着他出去。
“还有人吗?!还有人吗?!”几个警察凶巴巴地盯着他们问。
刘虎与辉癞子心惊胆战,完全吓懵了,只晓得鸡啄米般地点着头。没过多久,德伢子也慌忙举起手出来了。
“还有人吗?!还有人吗?!”
三个人一齐懵懂地摇摇头。大批警察鱼贯而入,挤进他们狭小的出租屋!把房子翻了个底朝天,大概是想把黑社会的老大给揪出来。但出租屋里除了三个十二岁左右的小不点外,其他连一只老鼠都没有。
警察撤离的时候,刘虎听到一个警察在抱怨:“搞什么搞嘛?就这三个小屁孩,还黑社会?让我们派了这么多人!真是瞎扯淡!”另一个警察笑着对他说:“老孙别发牢骚了,这年头什么都贵,就警力贱!屁大的事,一派就是几十上百警力!好像我们不是爹妈养的!”
坐在车上,刘虎没有开始时那么害怕了。他觉得有些可笑,如果有可能,他倒是希望能看到明天的电视报纸对他们这事是如何做后续报道的?
到了公安局刑侦支队,三个人就分开了。没有了德伢子和辉癞子,刘虎又害怕起来,他不知道接下来警察将如何对他,他怕被他们打。他暗暗对自己说,一定不要把宏宝招供出来了。
面对警察的审讯,刘虎报之以哭,一直一直地哭。警察对他吼叫时,他就放声大哭。警察温和对他说话时,他就细腻地哭。如果警察不对他说话,他就把哭改作抽泣。宏宝在机床厂教给他们对付警察和大人的办法,刘虎慢慢有些体会了。总之,现在哭是他最好的保护武器,他也只剩下这种武器了。
等到早晨天亮后,警察再不问他叫什么、多大了、平时都做些什么?而是直截了当问他们老大宏宝哪去了?刘虎一惊,心想,他们最关心也许就是这个问题了!于是他又嚎地一声大哭起来。
“你他妈的就演戏吧!小小年纪,装模作样,老子真恨不得抽你妈的!”一个年轻的警察突然骂将起来。
“小家伙,实话告诉你吧,你的那两个同伙已经招了,你们老大就在我们公安局里,对不对?我们之所以要你说出来,是想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只要你把你们老大招出来了,我们就会放你出去,让你重新做人……”另一个作记录的年纪大一点的警察这么说。
刘虎一听,完了,德伢子和辉癞子已经招供了,自己再死咬着也没用,也许他俩已经出去了。这么一想,心顿时乱成一团麻。
接下来,刘虎不得不结结巴巴说出老大宏宝的去处。心里却矛盾极了。他想宏宝若知道自己背叛了他,一定不会原谅他的。可又想,就算他不说出来,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所以他一边说着宏宝,一边再次哭起来。
再接下来,警察开始讯问刘虎自己的所作所为。刘虎几乎不假思索,就把自己这一年来所做的案子,几乎全都讲了出来。他的潜意识有种自我惩罚的意味,仿佛他把自己的事交代清楚了,交代彻底了,就是对出卖宏宝的一种补偿。在交代的过程中,刘虎还时不时地说到宏宝,他完全是用一种崇拜的口吻说宏宝的,他把宏宝当作了他们的大恩人,他说如果不是宏宝,他自己、烂鼻脓、德伢子几个很可能早饿死了。刘虎说到这里的时候,那个对他吼的警察冷笑一声说:“有了他,你们都成了偷扒抢骗的小混混了。”
听了这话,刘虎发觉讲自己的案子,也有可能连累宏宝。于是他便挑选他们那些失败的案子讲。讲杰鳖是如何死的,老麻怪是如何被人剁掉手指的……还有,他和宏宝为了救小梅是如何自残的……一直讲到审讯他的警察都不想听他叨唠了。
最后警察问刘虎,老麻怪杀人是不是宏宝指使的。刘虎拼命地摇头,说他们根本不知道老麻怪会杀人,老麻怪从医院出来后,就再没与他们联系了!警察说他撒谎,刘虎说如果他撒了谎,就让他不得好死。
那个面相凶的警察这时又一声冷笑,说:“你继续这么混下去吧,会有不得好死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