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麻怪呻吟了一个黑夜,又沉睡了一个白天和一个黑夜。当第三天的太阳从窗棂中软软地射进来时,老麻怪醒过来了。
老麻怪醒时,五颗脑袋都凑在离他的眼睛半米远的地方,他一睁开眼睛,吓了一跳,脑袋有个明显后仰的动作。但床是固定的,尽管他有个后仰的动作,脑袋却没有后退半分。
“干吗呀!?凑这么近?!吓死我了!”老麻怪说话还是瓮声瓮气的。
大家一个个笑眯眯地看着他。宏宝小声问:“还痛吗?”
老麻怪骨碌了双眸,感觉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说:“咦?不痛了,不痛了呢。”
辉癞子撇撇嘴说:“当然不痛了,宏宝要医生用最好的止痛消炎药!美国进口的呢。”
老麻怪瞥了一眼辉癞子,冷冷说道:“怎么?要我说谢谢吗?你们凑这么近,就为听我说谢谢吗?”
宏宝说:“谁要你谢了,我们谁跟谁啊?你们说对不对啊?”大家忙说是的是的。
老麻怪说:“那就好!若不是烂鼻脓把我扶回去,我是不会见你们的。杰鳖的死,仍是你们的错!”大家没想到老麻怪一醒来就提杰鳖,几个人站在那里面面相觑。
宏宝说:“是的是的,是我的错,你安心养伤,等你伤好了我们再说。”
刘虎接着宏宝的话说:“主要错在我,是我这个人太轻浮了,好表现自己。”
没想到烂鼻脓也顺着刘虎的话说:“全怪我没用,若不是我,杰鳖也不会死……”
老麻怪没想到他们一个个会这么说,他盯着大伙看了一会,慢慢地泪水爬满了他的脸颊,再然后他呜咽着哭起来了,并且越哭越凶。
虎伢子与德伢子眼窝浅,见老麻怪这么哭着,也陪着他掉眼泪。宏宝、辉癞子、烂鼻脓则站在一旁,一脸的感伤和肃穆。
“你们干吗对我这样?干吗呢……呜呜……我恨你们这班王八蛋……呜呜……为什么不让我死在街上……呜呜……”老麻怪一边哭一边叫。
宏宝轻轻地拍着他的手背,说:“算了算了,再哭伤口会痛的……”
看着宏宝哄老麻怪的样子,刘虎百感交感。宏宝真的跟他们不同了,也许人一过十八岁,就不同了吧。这时候的宏宝多像一个父亲啊。小梅比宏宝大两岁,若是她愿意跟宏宝在一起,那他们这个集体就真有家的模样了。宏宝明显喜欢上她了,刘虎发现宏宝自从喜欢上小梅后,性子变得温驯多了。刘虎这么想着,眼泪流得更快了,因为他又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他们连宏宝都不如。
老麻怪把心中的积郁和感动哭掉后,很快就收住了哭。倒是虎伢子,泪水流得比老麻怪还多,直到宏宝用眼睛瞪了他一下,他才醒悟过来,抬手飞快地擦掉眼泪,一脸的不好意思。
老麻怪其实并未做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是想把人家门口的凤凰牌自行车悄悄骑走了。可那家人却愤怒了,抓住老麻怪就往死里揍,揍不过瘾,又突发奇想,把老麻怪右手的五个手指剁了。说是他们家一个月内已丢了三部自行车。
三部自行车五个手指头,不知是不是等量的?问题是,就算是等量的,也不能算在老麻怪一个人身上呀。刘虎心想,因为前三部自行车肯定不是老麻怪一个人偷的。
宏宝问:“他们是一个一个手指地剁?”
老麻怪说:“前三个是一个一个剁的,前三个剁掉后,我就痛晕了,后两个是不是一起剁的,我就不知道了。”
宏宝咬了一下牙齿,说:“凶狠的人我见过不少,没见过这家这样的!”
老麻怪说:“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宏宝说:“老麻怪,我可告诉你,你一个人可别再做傻事了,有什么想法,最好大家合计合计,我们再经不起折腾了。”
老麻怪惨笑一声,说:“还有什么合计的,我已是个废人了,什么事都做不得了……”
宏宝看了刘虎一眼,意思是让他说两句,刘虎不假思索地说:“不对,老麻怪,你还有左手呢,怎么就是废人了?再说就算你废了,我们也不会扔下你的!”
老麻怪又是一声惨笑,说:“谢谢兄弟们,放心好了,我不会连累大家的!”
宏宝说:“你这是什么话?”
老麻怪叹道:“说不会连累大家,其实我已经连累大家了,把大家的积蓄都花光了……哎,我这一辈子也许无法偿还了……”老麻怪后面一句话,似乎是自言自语。听得大家心头一颤,觉得老麻怪话里有一种别样的凄凉。
老麻怪的病情稳定下来了,大家都放心了。宏宝每天让一个人在医院照顾宏宝,其他人都出去加紧做事。一是因为他们不知老麻怪住院的钱够不够;二是因为马上要春节了,他们得为春节准备一点钱,总不能在大过节的日子,也出去骚扰别人。
可大家越急,钱就越找不到。德伢子和辉癞子几次还差点失手。宏宝要大家保持冷静,可他自己也不冷静,有一次在汽车上扒钱,如果不是车子及时到站,他肯定被车上的人抓住了。“该出手时就出手”,这是做这一行成功的秘诀,但很多时候,他们在不该出手的时候也出手了。
烂鼻脓也希望自己能为这个集体多筹一点钱,可他来钱的方式太单一了,就算他跪在寒风中的街头磕头如捣蒜,一天也不会格外多出一些钱来。刘虎为他出谋划策,用厚纸片做了一块乞讨匾,让他挂在前胸。上面扭扭歪歪写着几行字,算是求援信,说他父母双亡,从小相依为命的兄弟被人打成残废,正奄奄一息躺在医院,急需钱用,求各位好心的大娘大爷大伯大叔大姑大姨大哥大姐,伸出援助之手。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挺着身子勾着头站在墙根下乞讨了,再也用不着趴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
大家都不相信这样管用,刘虎笑笑,只说试试吧。一天下来,居然比往日的收入多了三成,但还是少得可怜。烂鼻脓为了讨得更多的钱,起早摸黑,天一亮就出发,晚上要十点才回家。大家都劝他没必要这么“敬业”,他笑呵呵地说:“没关系啦,我又不能像你们那样,只能在街上久站一会儿。”宏宝摇摇头,感叹说烂鼻脓自乞讨后,面相越来越呆滞,人越来越傻了。
有一天,宏宝对烂鼻脓说:“我有一个法子可以让你讨得更多的钱,只是不知你怕不怕痛?”烂鼻脓一听到痛字就很紧张,说:“我怕痛,我最怕痛了。”宏宝笑道:“也不是很痛,皮肉之痛而已。”说罢,拿出一片小刀,迅速在自己的手腕上画了一圈,殷红的血颗一时珍珠般涌出来了。宏宝抬起手,用舌头舔了舔自己的血,笑笑,说:“当年我在成都流浪时,也乞讨过,我把自己的脚后跟划破,装成一个跛子,在街上爬着走,一天只要爬两个小时,就足够养活自己了,哪像你呀,一天讨十六个小时,也没多少钱。”
烂鼻脓说:“这有用吗?”
宏宝说:“你不信我?我告诉你,街上那些人都喜欢眼见为实,你说你兄弟躺在医院奄奄一息,他们没看到,就不相信,以为你在骗他们。要亲眼看见你的惨样,他们才会相信的。你没发现这两天你讨的钱又少了?”
刘虎说:“老大,别把你小时的那一套教给烂鼻脓了,烂鼻脓吃不得这个苦!”
烂鼻脓看着刘虎,嘴角掀动了两下,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说:“我愿意试试,可就算把我的脚划得像你的手腕那样,也不见得有多惨啊?别人会给钱的吗?”
宏宝笑道:“这个我自有办法,你若愿试一下,我包你成功。”
烂鼻脓挽起裤脚,说:“来吧,你可要当心啊,若是挑断了我的脚筋,那我真就成跛子了。”
辉癞子笑道:“你放心好了,老大用刀的功夫,天下第一。”
烂鼻脓没好气说道:“你当然放心啦,又不是划你!”大家都笑起来了,宏宝说:“烂鼻脓,你若是怕,那就算了。”烂鼻脓闭上眼睛,大声大气地说:“谁怕了?你尽管来好了!”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