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重复第一天的功课,饿了一天的烂鼻脓没办法,也在油锅前蠢蠢欲动。但他对着一锅沸腾的豆腐,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后来他终于鼓足十二分的勇气,把手插进油锅。但在插进油锅的半途,他的脸就扭到一边去了。也就是说,他打算在油锅里“盲人摸象”。好在宏宝一直站在他身边。
宏宝见他终于伸手了,心中一喜,可喜色还没泛上脸颊,却见烂鼻脓突然把脸扭到一边,宏宝顿时心急如焚,大喝一声,出手如电,抓住烂鼻脓就往后摔,但毕竟晚了点,倒在地上的烂鼻脓惨叫一声,一只沾油的手在空中舞得像几枚风雨中哆嗦的树叶,在一旁早有准备的杰鳖,一瓢水朝他泼过去。
整个过程实在太迅速了,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他们三个就兔起鹘落,完成了这一连串的动作。大家面面相觑地站在一旁,杰鳖叫道:“德伢子,拿红花油和云南白药来。”德伢子应声去找药,大家围上来查看烂鼻脓的伤情。还好,烂鼻脓手指入油还不算深,都在指甲以下,有三个手指受伤。宏宝把烂鼻脓的手指按进一桶凉水里,声嘶力竭地骂:“你这头猪!猪!!猪!!猪!!笨蛋我见过不少,但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你是成心要让自己的手指变成油炸鸡爪?!哪有像你这样扭着脸去抓豆腐的?!”
烂鼻脓哭道:“我怕啊,我怕……”
宏宝骂道:“扭着头就不怕了?你以为那是一锅冰水?”大家见烂鼻脓没大事,才把惊魂收进去,虚声虚气地笑起来。若是一只手都伸进去了,哪这只手岂不是要废了?
杰鳖的中餐是德伢子、辉癞子、老麻怪从油锅里夹上来的。虎伢子的中餐是杰鳖从油锅里夹上来的。烂鼻脓的中餐是宏宝从油锅里夹上来。烂鼻脓见把手指往油锅里一伸,便可得到宏宝的特殊照顾,指痛之余,心里也有些喜意。
不料吃完中餐,宏宝突然说:“不行,我们这样会乱套的,我们一定要做到奖罚分明!烂鼻脓从进来那天开始,我就不满意,今天是应该有个说法了。”说着,就要老麻怪去取皮鞭,烂鼻脓刚有喜色的脸颊一下子又阴云密布,他看了一下刘虎,又看了一下宏宝,咕嘀说道:“虎伢子不也没把豆腐夹上来吗?”
宏宝冷笑道:“你这卵人,别的方面蠢得作猪叫,攀比你倒学得不错,你不比虎伢子我还没气,一比虎伢子我就更气,虎伢子的卵你都比不上!虎伢子下回就可以把豆腐夹上来,而你,再练一百回也不行,老子已经不指望你能把豆腐夹上来了。”
老麻怪从角落里把一根老长的皮鞭拿出来,宏宝接过去,一挥手,啪的一声,虚空中就炸开一记清亮的脆响。这阵势把刘虎和烂鼻脓都唬了一跳,刘虎偷偷去看其他几个人,发现他们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宏宝把皮鞭扔给老麻怪,说:“洗一下。”老麻怪拿起皮鞭,放在水龙头下冲洗。宏宝把自己的上衣脱了下来,露出伤疤累累的胸膛和背脊。
老麻怪洗完皮鞭走过来,宏宝啊呀呀呀哎呀地怪叫一通,人站成马步,两只胳膊往前推了几下,浑身的筋络就鼓胀起来,特别是脖子上的青筋,鼓得像深山老林里的缠藤。
“打!”随着宏宝一声喊,老麻怪把长鞭在空中一舞,鞭子脆响一声,结结实实地甩在宏宝的背脊上,宏宝的背脊马上出现一条白印,然后变红,然后微微地肿起来。
天啊,这个老麻怪是不是发疯了,不是说惩罚烂鼻脓吗?怎么皮鞭却往宏宝身上招呼了。虎伢子和烂鼻脓都不知是怎么回事。
宏宝咬了咬牙齿,眼睛里燃烧着一丛青色的火焰,他闷声叫道:“用力点!”听他这么说,虎伢子和烂鼻脓才知道老麻怪的皮鞭没打错人。老麻怪的嘴角连同鼻子周围的肌肉都轻微地颤抖起来,他大喝一声,皮鞭像一条被惹怒了的蟒蛇直朝宏宝身上扑去,哗啦一声,又是一声炸响,宏宝的前胸又迅速肿起一条红红的鞭印。
宏宝啊啊啊地怪叫,仰头向天,满目狰狞,喉咙里滚出一声狼一般的嗥叫:“好舒服啊!!”
烂鼻脓和虎伢子的脸色都青了,虎伢子拉了拉杰鳖的裤子,胆战心惊地问:“老大这是怎么啦?”杰鳖见他吓成这样,轻松一笑,说:“老大嘛,就要吃苦在前,享受在后!要不然,我也做老大了,是不是?我在外面的技术又不比宏宝差。”
刘虎狐疑地看着他,心想,难道做老大就要得把自己往死里整吗?有这个必要吗?如果要这样,我看除了宏宝,鬼都不想做老大。
杰鳖见他不相信,又悄悄地咬着刘虎的耳朵说:“傻瓜,骗你的啦,老大是被别人打多了,打出毛病来了,现在隔一阵子不打,就浑身痒痒!”说罢抽风般地坏笑起来。
老麻怪的皮鞭正密不透风地往宏宝身上招呼。宏宝听了杰鳖的坏笑,突然眼睛一睁,精光朝杰鳖射来,杰鳖耸了耸肩,对他做了一个滑稽的鬼脸。宏宝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突然反手抓住老麻怪挥过来的皮鞭,扔在地上,再朝杰鳖走过来,冷不防就朝杰鳖的小肚子蹬去。杰鳖惨叫一声,捂着肚子在地上滚来滚去,呼天抢地地号叫。宏宝看也不看他一眼就走开了。刘虎毛骨悚然,浑身不听使唤地哆嗦起来。觉得宏宝的性格太乖戾了,简直就像《笑傲江湖》里的桃谷六仙。
宏宝走到烂鼻脓面前,烂鼻脓浑身哆嗦得比刘虎还厉害。宏宝觑了他一眼,说:“看看你这耷货。”冷不防也一脚蹬过去。烂鼻脓像杰鳖一样惨叫一声,身子前倾,双脚往后一跳,像一只蛤蟆扑通一声摔在地上,不待他完全站起来,宏宝说:“现在我要踢你胸口。”话才落音,烂鼻脓的胸口果然又中了一脚。烂鼻脓痛得双鬓直冒冷汗,这回连叫都叫不出了。宏宝又说:“现在我要踢你鸡巴。”说完却没再出脚,因为烂鼻脓已痛得受不了了。
宏宝双手叉腰,站在那里,开始咆哮起来,“看看你这副死样,连一块豆腐都夹不了,还想弄别人的钱包?!弄不到钱包事小,被人抓住了事大。抓住了一顿死揍是免不了的。前几天我已经对你说过,日后如果被抓了,要善于保护自己,保护身体的重要部位,别被人伤着了!可你呢,只晓得怕,只晓得哆嗦,全不晓得在别人的脚踹来之前用手挡着,又不晓得伪装。你看看人家杰鳖,比你不知聪明多少倍!”
杰鳖这时从地上笑嘻嘻地爬起来,卵事都没有。他把大家都骗了,唯独没骗住宏宝。只有宏宝知道他的脚到达杰鳖的肚子之前,他的双手早在那里守着了。所以杰鳖受伤是假,烂鼻脓受伤是真。杰鳖假伤也鬼喊鬼叫,烂鼻脓真伤却一声不吭。这真的给大家上了极为生动的一课。
宏宝又说:“烂鼻脓,你他妈的有怨气是不是?告诉你,有怨气也别露出来,你尽量装得可怜一点,目光尽量柔和一些,这样就会少吃许多拳脚之苦。”
坐在地上的烂鼻脓懵懵懂懂地望着宏宝。杰鳖又凑在虎伢子的耳边说小话了,他说:“老大只晓得讲宝话,他自己被别人打时,还不是把个眼睛瞪得像个牛卵!”刘虎轻笑一声,心想,这才符合老大在我心中的形象。
杰鳖的话又被宏宝听见了,宏宝说:“杰鳖,老子那是不怕痛。你若不怕痛,也不喊不叫,把个卵眼睛瞪得个猪尿脬就是!”大伙儿哄地笑起来,气氛一下子活跃了。
老麻怪嘿嘿笑两声,瓮声瓮气地说:“我就是做不到,别人打我,不过分忍忍也就算了,毕竟我们理亏在前;如果打得太过分了,我就恨不得想杀掉他,这目光怎么变柔和呀?我以前听打我的人说,我的目光都能杀人呢!”
宏宝笑道:“当然了,做什么事都有代价的,我们做的虽然是无本生意,但其实是有本的,挨打就是我们的本钱之一。所以今天,我既是惩罚烂鼻脓,又是在训练他挨打时的应变能力。”宏宝这话似乎是对虎伢子说的。因为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没离开刘虎的脸。
刘虎点点头,头脑中突然冒出一个疑问,“老大,你身上的伤,都是别人打的?”宏宝有些尴尬,停了一下,说:“我身上的伤……怎么说呢?有别人打的吧,更多的是自己弄的……”
宏宝的话还没说完,杰鳖抢着说:“嘻嘻,我们老大对付条子可有办法呢,只要被条子一抓住,他就拔刀在自己身上连划几刀,划得血淋淋的。条子怕他出什么意外,自己要承担责任,往往就放了他。老大找个地方养好伤,不久后又一条好汉。”
刘虎惊呆了,想不到武侠书里的自残,在现实生活中还真有啊。换了是他,打死他也不敢这样做。刘虎用钦佩的目光看着宏宝。
宏宝被他崇拜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他骂杰鳖:“你他妈的什么都好,就是嘴多!”
刘虎问:“在那样的情况下,急忙拔刀往身上划,谁知道要划多深才既可以让条子放手又不让自己死掉?”
杰鳖才不理会宏宝的骂呢,他又抢着回答了,说:“这就靠平时多练习了,老大每半个月,都要抽刀在身上划几条呢,要不然他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伤疤?”
刘虎听了,觉得真是不可思议。这时再仔细去瞧宏宝,发现他身上真是沟壑纵横啊。那些伤疤有些肉满,有些肉亏;有些肉白,有些肉红。肉满肉白的疤痕是刀伤结痂后自然掉落的,而那些肉亏内红的疤痕自是不待痂好给抠掉的。这大家都知道,伤肉结痂时往往极痒,这时忍不住要去抠。就算白日里忍住没抠,可晚上做梦也一样会把它抠落。这种体会相信一般人都有。
哎,看样子宏宝都变成个自虐狂了。刘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自己的将来究竟会怎么样?会不会变得像宏宝一样,乐于在身上制造伤疤,并从受伤到伤好的过程中感受一种梦魇般的快感?
不管怎么说,刘虎真的有些崇拜宏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