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格如此投入工作,肯定也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他有六个孩子,妻子伊芙几乎是一个人把他们带大的。博格在管理先锋公司的时候每天要工作十三个小时,每周要工作六天甚至是七天,而且回到家后因为心脏问题还需要妻子的照顾。伊芙是个非常内向的人,不愿接受我的采访,不过在谈到对家庭成员、朋友和博格本人的印象时,很多人都说她是这个家庭中真正伟大的人,为了成就丈夫的事业牺牲了自己的一切。
博格的儿子小约翰回忆说:“我的母亲在管理六个孩子的家庭方面简直是个天才。她基本上不需要帮手,只是在出门时找个保姆带我们一下。等我们稍大些的时候,外婆每隔几个月就派人过来帮着收拾一下房子,她得到的帮助一共就这么多。每天早上,她把我们挨个叫醒,准备早饭,然后带我们去上学;等我们放学回来,她又要准备晚饭,辅导我们写作业。想想看,那可是六个孩子啊!而且我们的年纪跨度还挺大,所以她根本没时间把每个孩子都照顾到。安德鲁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他出生的时候大姐都要上大学了,于是母亲就让大的孩子帮着带小的孩子。这么说不是要贬低母亲,她做的已经太多了,大家都想帮她分担一些。我觉得其实这本书写她比写我父亲更有意思—当然,这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尽管新教工作伦理对美国文化影响极大,让人对劳动倍感尊敬,但也有人质疑,如果人人都像博格这样拼命工作整个世界是否会变得更好。诚然,女性可能没有选择,只能像伊芙一样守在家里扮演传统的妻子和母亲的角色,但如果每个人每天都工作13小时而且从不退休,我们的环境也许会因为过度生产而变得更加污染。又或者,博格的这种苦干会导致企业没有足够的新职位提供,从而造成失业率大幅上升。受此影响,人们的消费水平迅速下降,国家经济陷入萧条,大家不得不节俭度日,把物质需要当做唯一目标。正如韦伯在其作品中的雄辩分析,即使有些异教徒私下否认这种苦干为荣的思想,他们也会被锁在众人工作狂态度的“铁笼”中无法逃脱,被迫和那些不懂得欣赏感官体验和生活中美好事物的苦行僧为伍。这一幕对我来说就不那么令人愉快了,这种自我鞭笞或许很神圣,但绝对不舒服。
过度工作的一个重要缺点是对自我的剥夺人性和内心疏远,这样的人往往和他的工作融为了一体,除此之外生活中别无他物。博格就是这样,当我们交流时,我的感觉是他好像除了共同基金什么都不在意,也什么都不知道。尽管谈起基金话题他总是口若悬河,但一聊到生活中的其他方面他仿佛变了一个人。对于别人的小过失,博格一般情况下都挺和蔼有礼,但是每次当我问起除先锋之外的个人情况时,他总是不耐烦地催促我换个话题。有意思的是,他也曾偶尔对自己选择的这个职业表示过遗憾。在《够了》这本书中有一段作者旁白,博格称自己一直在“孤独地探索生命和工作的价值”,7当《费城调查者报》记者亚特·凯瑞问起他时,博格回答:“在生命中的某个阶段,你会变得非常自省,这是我们这个社会普遍缺乏的一种能力…你开始扪心自问:我为什么要做这个?这样做有什么意义?我想我为投资行业做出了很大贡献,但又很好奇如果不做这一行是否会创造更大的价值。”8博格对我说他可能想做律师、建筑师或是对人类更有帮助的社会工作者,不过,在他上初中做职业能力测试的时候,博格的结果显示的却是—“你最不适合做社会工作者”。
新教工作伦理的中心思想是这样一种信仰,即拥有一份职业可提升人的精神,让人看轻物质利益的诱惑。博格非常符合韦伯所描述的“清教徒职业禁欲主义”,他不但经常在演讲中,而且在作品中整章地谈论致力追求“专业性”比单纯追求利润更重要,为社会创造价值比向社会索取价值更重要。在《够了》一书中,博格甚至引用了罗杰·罗文斯坦(Roger Lowenstein)的一篇文章,标题为“哀叹加尔文教正直品质的丧失”。9此外,他还详细描述了使命感是保证职业成功的重要因素的思想,称“上要服务社会福祉,下要满足客户利益”10才是职业成功的标志。
其实,博格做好服务员、当好受托人以及把客户利益放在第一位的思想,也来自新教神学的世俗化观点。对此,我们不妨先看一下韦伯对委托服务是如何描述的:“如果一个人的职责是管理他人委托的财产,他应当担任的是称职管家或‘财富制造机’一样的角色,严肃认真地对待自己肩上的责任。随着委托人的财产逐渐增加,他要承担的责任也就越重,必须以上帝之名维护它们的完整,通过勤奋工作使这些财产得以增长。如果无法坚持这种苦行…但是,这种精神的伦理基础最早起源于新教教义中的禁欲思想,它对现代资本主义发展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11不难看出,只要把这段文字中的“上帝”换成“客户”,博格的所作所为简直和韦伯的描述一模一样。
当然,这种犹太基督思想的世俗化并不新鲜,韦伯早在1904年就已经观察到这种精神是如何从资本主义价值中演绎出来并逐渐消失影响的。对博格来说,尽管每个周末都去教堂参加礼拜活动,但他说:“准确地讲,我是信教的,不过是圣公会教派,可每次都是去长老会教堂礼拜。我们每个周末都去,即使不是全家至少也有几个人结伴。不过老实说我对这些东西有点怀疑,我不相信圣经是上帝的话语,如果是的话,他怎么会先用希伯来文后用希腊文写作呢?我觉得耶稣只是个有名的历史人物,不过要说起圣母玛利亚升天,嗖的一下人就不见了,拜托!这玩意儿谁相信啊?”
虽说不信,不过博格在医院等待心脏移植手术时口中默念的却是《诗篇23:上帝乃我牧羊人》,每天晚上诵读的也是耶稣主祷文。博格说:“这是强调认识自我的祷文,告诉你要学会面对现实。其实生活就是这样,你必须认识到宇宙中有比我们更伟大的力量,个人是非常渺小的。”我想,博格之所以愿意尽职尽责地为广大投资者服务,影响他的大概就是这种谦卑的态度吧。
公民责任在博格身上最重要的体现大概要算慈善工作了,这样即使在他百年之后,这些创造出来的财富也可以继续服务社会。在这一点上,博格的做法也高度符合基督教捐赠资产用于高尚目的的思想。对这位先锋公司18世纪的老古董来说,捐赠慈善最好的做法莫过于在博格的故乡、美国宪法的起源地费城,出资修建宪法中心博物馆了。这个博物馆位于费城国家独立历史公园内(美国宪法和独立宣言的起草地点),占地16万平方英尺(约14 864平方米),包括几个多媒体历史展厅、一座剧院和一个签字代表礼堂,礼堂中有42座真人大小的铜像,分别是39位支持代表和3位反对代表。作为美国宪法的起草人,本杰明·富兰克林曾提出很多让博格赞同的功利主义格言,如“时间就是金钱”以及“钱能生钱,无穷无尽”等。我们或许可以想象,当博格和这位两百多年前的伟人跨越时空相见的话,一定会成为言谈甚欢的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