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说过的一段话给我留下了格外深刻的印象,可以说影响了我的人生。
“有时候人和锁差不多。一把锁被开启的瞬间,它就死了,因为它没有了存在的意义。直到它再次被锁上后,方能得到新生。”
爷爷去世后,尤其是最近的一年,我时常弄不清自己到底算是活着还是死了。这是一种令人非常讨厌,又无法摆脱的难题。
但我清楚,李丹是个活生生的女孩,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出什么意外。除去这种冠冕堂皇借口外……难道我还对她旧情难忘?毕竟她是第一个让我心动的女孩。
我先去了她的学校,得知她从我家离开的那天起,就再没来过学校。难道她父亲的病情恶化了?李丹没有告诉我她父亲究竟住在哪家医院,想要确认这个想法,还得去她家。
我拖着沉重的双腿地来到了公共汽车站,昏沉沉地上了车,不知不觉地在座位上睡着了,到了终点才被司机叫醒。经过这番折腾,来到李丹家的楼下时,太阳已经下山了。
家家户户亮起了灯,李丹家的窗漆黑一片。她不在家?我想了想,决定进去等待。
门没有锁,轻轻一碰它就敞开了一条缝,这让我感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我走进去点亮了灯,谨慎地逐间屋子察看了一番,确定没有人才关上了门。
墙上石英钟的指针从八点走到九点,眼瞅快到十点了,李丹还是没有回来。如此干等下去终究不是办法,我觉得还是去邻居家打听一下比较好。
敲开对面的房门,迎接我的恰好是上次在楼道里遇见的那位中年男人。他愣了愣,大约是回忆起与我的谋面,脸上浮现出笑意,“原来是你。”
“李丹很久没去学校了,您知道她去了哪里吗?”
他扬起眉毛,露出困惑的神色,“不清楚,从她父亲出殡后就再没见过。”
“出殡?”我吃惊地问,“她父亲什么时候去世的?”
“有个五六天了吧……”他搔了搔头皮,“想起来了,正好是一周前。”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李丹的母亲去世的早,弟弟在七年前失踪,如今父亲又撒手人寰,想必她的精神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据我所知,她在本地并没有亲戚,那么,她会躲到哪里去呢?
回到屋子里又等了半个小时,我心中一动,拨通了家里的座机。电话响了半天没有人接,我自嘲地笑笑,挂断了电话,毕竟已经分手了,她要是想去我家,也不会等到今天。
如今早已过了末班车的时间,想回家就得步行,索性就在这里等到天亮再说。
我打定了主意,关了灯躺在沙发上,脱下棉衣盖在身上闭目养神。
回想李丹今天给我打电话时的态度,虽然相当冷漠,却足以证明她的精神没有崩溃。我反复回味着她的话语,她说我错了,究竟是哪里错了?
还有一个问题。在和我交往的日子里,她从未对我提到过自己弟弟失踪的事。她带着那把钥匙来寻求我的帮助时,我的注意力全被那怪异的钥匙吸引。如今回想起来,她的这些举动本身就透着古怪。
我的思绪飘到了与她最初相识的时光。在我的眼里,李丹是个时而活泼可爱,时而任性刁蛮的女孩。但在这两种特质的背后,我多少能感受到她隐藏着某种忧伤与阴郁。有几次我看到她在怔怔地盯着远方,似乎在想心事,发现我的到来后,她表现出了些许惊慌和尴尬。
那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少女的忧伤,可惜我当时没有在意。
嗡——
我晃了晃脑袋,怎么又开始耳鸣了?
但很快我就察觉到,这不是耳鸣,这种若隐若现的尖鸣声是从别的地方传来的。
我从沙发上一跃而起,点亮灯,发现已是后半夜一点多了。屋外的路上没了汽车的踪迹,屋内更是静得可怕。我的目光掠过家用电器,除了冰箱外,它们都没有通电。
我转了转眼珠,来到屋门前,对着门锁俯身侧耳倾听。
没错,这若有若无的嗡嗡声是从门锁里传出来的!……门锁怎么会发出这种诡异的声音?!
来得仓促,我没有带工具。正在琢磨找什么东西把门锁卸下来查找声音的来源时,房门忽然响了起来。
是李丹?她总算回来了!
突如其来的欣喜使我一时间无暇多想就打开了门锁,就在我意识到她应该用钥匙开门时,门被一股粗暴的力量牵扯,猛地向外转去,我险些被拽倒在地。
昏黄的楼道灯下,对门的中年男人神色狰狞。我清楚地看到他手中拎着一把寒光闪闪的斧子。
这家伙想杀了我!
这是掠过脑海的第一念头,我做出的第一反应是迅速地关上门。很奇怪,他居然没有阻止我的行动。
我手忙脚乱地把门反锁上,拿起电话想要报警,话筒里一片死寂。见鬼,怎么会没有信号?更见鬼的是,那个男人没有用斧子劈门。假如他这么干,楼内的居民很快就会被唤醒,他没这样做反倒让我更加恐惧。
这里是二楼,他要是踩住一楼的栏杆,用斧子撬开窗外的护栏爬进来,我便无路可逃。想到这里,我跑到客厅的窗前向下张望,没有发现他的踪影。
无论如何,求救是当务之急。我扯着嗓子喊起来,声音在小区里飘荡,直喊到嗓子冒烟也没得到任何回应。这些人难道都睡死了吗?
我突然发现屋里的灯光有些不对劲。客厅里原本是一盏吸顶灯,不知何时却变成了一个老旧的日光灯。变压器吱吱地冒出火花,灯光忽明忽暗,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坏掉。
我揉了揉眼睛,不,这并不是在做梦,不可能有如此真切的梦境!我后退几步,腿碰到了沙发,回头一看,米黄色的皮沙发赫然变成了乱七八糟地堆放着被褥的折叠床。床上吊着一个肮脏的蚊帐,窗外吹进一阵寒风,蚊帐摇曳,宛如幽灵在跳着勾魂的舞蹈。
幻觉,这些都是幻觉!
我竭力暗示自己,如若不然,我那颗脆弱的心脏随时都可能停止跳动。
墙壁发生了奇异的变化。先是在中间裂开了一道很细的裂纹,随后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裂纹蛛网般的爬满了整面墙。沉闷的响声过后,墙上出现了一个洞,中年男人拎着斧子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他对我发出无声的大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够了吧?”他低声说。声音虽小,可充满了怨毒。话音刚过,他缓缓地举起了斧子。
就算是幻觉,我也没勇气迎接斧子当头劈下的勇气。
我拔腿奔向房门,用尽吃奶的力气,门锁像是被焊住了似的纹丝不动。
背后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中年男人拎着斧子,目光阴冷地向我步步逼近。
倘若是幻觉,我就不会死;但若不是,我必死无疑。念及此处,我索性吸了口气,转过身坦然地迎接即将到来的命运。
就在斧子举到了最高处,行将落下的一瞬间,卫生间里响起了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透过男人的身侧,我发现水箱的盖子开了,落到地面摔了个粉碎。
紧接着,一个白色的球体被湍急的水流顶出,向我这边滚了过来。
男人闻声回头瞥了一眼,脸上的神情发生了奇妙的变化:凶狠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名状的惊慌失措。
“不可能!”他吼叫道,“怎么可能?”
他转换了目标,举起斧子向那个白球砍去。斧刃所及之处,鲜血喷涌,溅了他一身,然而他并未有停下的意图,越砍越凶,越砍越狠,双目尽赤,犹如中邪一般。
当啷一声,斧子砍到了水泥地面,斧柄断裂,斧子头飞了出去,在墙上反弹,直直的飞向他的脑袋。还没等男人反应过来,斧子头就将他的天灵盖一劈为二,深深地嵌了进去。
男人张大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他一屁股坐了下去,好像完全不敢相信居然会发生这种事。他颤抖着伸出双手,用力掰开了那个白色的肉球。
那是一个人,一个蜷缩成一团的男孩!
男孩睁开血红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男人,发出恐怖的笑声。
伴随着这笑声,我感到心脏猛地跳了几下,接着就没了声息。
一股寒潮从胸口扩散到全身,先是极度的刺痛,很快便开始麻木,进而失去了知觉。
原来死亡就是这样的滋味吗?
我在这人世间生存了二十一年,一直生活在一个假设里:明天我不会死。
现在,这个假设终于即将完结。我很想和那个男孩一起笑,但笑不出声;想哭,却哭不出来。这种感觉真的非常讨厌,比耳鸣讨厌千万倍。
它持续了很久,直到苦涩感在口中翻滚,直到李丹梦呓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差不多……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