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儿放下热水,便推门出去了。客栈屋内灯火融融,温暖明亮。奚明玉帮着将阿曼放在了徐先生的床上,盖上了一层薄薄的被子。她抬起身来,见徐少荣正对着蜡烛烧几根晶亮的银针,便自觉退在一边,将地方让给了徐先生。
徐少荣点点头,俯下身去,冷声道:“给我掌灯。”
明玉举起烛台,照亮了床铺上睡着的阿曼。见徐少荣举起她一只手臂,向着手腕上刺出了一针。
银针晃悠悠刺进了阿曼的皮肤,徐少荣缓缓松开手来。却在这时,明玉忽然瞧见,那银针上析出了一层黑色的东西,忙道:“徐先生,你看!”
徐少荣顺着明玉的指点看去,脸色也是一变。他抢过明玉手中的烛台,对准了那银针照去,之间一道黑色的细线顺着银针扎下去的地方向上蔓延开来,在细小的银色柱身上,留下一道道诡异的花纹。那花纹流转之间,仿佛像是一种奇异的文字。极其流畅而富于规律。
徐少荣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将那银针拔了出来,放在眼前仔细看。
明玉见他的样子,心中咯噔一下,心道:“莫不是和花景他一样,也是什么疑难杂症吧?银针变成黑色,这是有毒。难道就在这倏忽之间,就在我们的眼皮底下,那怪人竟然下了什么毒药吗?”忍不住出声道:“徐先生?这是什么毒药?”
徐少荣不回答,只是点了点头。明玉道:“您点头是个什么意思?”却见徐少荣忽然抬手将那银针向着口中塞了过去。明玉一惊,慌忙伸手格挡,徐少荣将右手中的烛台向前一挥,明玉躲着那道烛火,向后一躲,便错过了好时机,让徐少荣把银针含在了嘴里。
明玉呆愣愣瞧着徐少荣,见他闭上眼睛,又点了点头,面上肤色没有变化,一脸淡定从容的样子,全然不似中了毒。明玉道:“徐先生,你还好吗?”
徐少荣取出银针,丢在了桌子上:“我有什么不好的?”
明玉道:“那银针上的毒药——”
“银针上没毒。”
“什么?”明玉瞧着那一片漆黑色的银针,诡异的花纹还是若隐若现:“怎会?”
徐少荣皱着埋头道:“若是再向其中加入一味毒药,这银针便会成为全天下最毒的东西。”他推开明玉道:“别碍手碍脚的。”
明玉苦涩一笑,正要走开,忽然又被徐少荣拉住了:“这女子是什么人?”
明玉道:“她?她是新一代的武林盟主。”
徐少荣发出一声嗤笑:“武林盟主?”
明玉叹道:“朝廷金纸册封的武林盟主。”
徐少荣道:“许多年前,也有一个女人,自称自己为什么武林盟主。”
明玉道:“这全是男子的武林中,称呼自己为武林盟主的却是几个女人,这可就有意思了。”
徐少荣不屑道:“这有什么意思?不过是女子向来不知道天高地厚罢了。老是要求着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想让自己凌驾在男人之上,可笑。”
明玉待要反驳,却见徐少荣脸上露出深深的苦涩:“那高高在上的位置,有什么好?等到浮华散尽了,除了寂寞,还能剩下什么?”
“除了寂寞,还剩下什么呢?”
“陛下,您怎么跑到那上面去啦?高,危险啊,您还是下来吧!”
小皇帝坐在皇宫最高的一座塔楼上,准确的说,是坐在塔顶悬空建筑的一圈花廊上。这花廊本来摆满了鲜花,花儿垂落下来,走在下面的人便会觉得别有一番趣味。小皇帝孤独地坐着,头上是晴空星斗,远处是灯火通明的京城。这是京城最高的地方,坐着京城地位最高的人,然而小皇帝的脸上却全然是无聊和寂寞,不见什么自在欢喜。
袁朗跟着齐公公身后走了过来,躬身请安:“陛下。”
小皇帝看了一眼袁朗:“袁大人,你好。”他低下头,又抬起头:“你可有什么时候会觉得寂寞吗?”
袁朗想了想:“自然是有的,每个人都会觉得寂寞。”
小皇帝的眼睛看了过来,里面有兴趣。袁朗知道他的玩心又上来了,只好继续说:“几天之前,长鹿集聚会之上,诸位大人流觞对饮,吟诗作对。待到杯子转到臣这里的时候,臣正在沉吟,坐在臣身边的于大人便突然道:‘袁大人不是武官吗?这对诗便不用难为他了。’径自将杯子转到了一边去。”
小皇帝叹了一口气:“袁大人是三榜进士,怎么被算作武官了。”
袁朗道:“于大人未免不是一番好心。他以为臣所做的事情乃是武官做的,却不知道这事情归根结底是文臣的责任。小臣忙碌一番,却连同僚也不了解小臣做的事情,心中自然觉得寂寞。”
小皇帝摇了摇头:“我却觉得是不一样的。”他茫然瞧着璀璨的远方灯火:“这么高的地方,怎么只有我一个人呢?”
袁朗道:“陛下是九五之尊,天下独一无二。自然会有遗世独立的感觉。”
小皇帝道:“真的吗?我还以为,我之所以这样寂寞,是因为我不讨人喜欢呢。”
“这,这话怎么说?”
“我只有一个血亲,是我的皇叔,他不喜欢我做皇帝,自然也不喜欢我。我想了很久,才颁布了这一道禁武令,江湖上的人却这样痛恨我,宁肯冒着生命危险在那雪山之中触发雪崩。仔细想想,皇祖母也不怎么喜欢我,我性情软弱的样子,实在不像是爷爷。天下的百姓,朝中的臣子,就有人喜欢我了吗?八CD觉着我是个贪玩胡闹的皇帝,八成宁愿这坐在君王之位上的乃是皇——”
袁朗猛然跪在了地上,膝盖撞得生疼也顾及不了了:“陛下慎言啊。”
小皇帝一怔,住了嘴,双腿像是打水花一样,在半空中虚晃了几下,低下了头,闷闷道:“行,我不说了,袁大人,你跪安吧。”
袁朗本有话要说,但也觉得此时候不是什么好时机,只好道:“臣,告退。”他忧心忡忡走了下去,迎面撞上了一脸不安神色的陆大人。这人乃是小皇帝做太子时候的太子太傅,向来最是亲密。袁朗慌忙拦住他:“大人,你可知道陛下今日遇见了什么事情?”
陆大人行了一礼道:“说来我也担心,今日读书的时候,陛下忽然问到一位奚小姐,说要找她来玩。侍从便告诉陛下,那位奚小姐不在宫中,也并未随着马队回京。陛下便道:‘她不打招呼就走了啊。’那时候太皇太后正在一边检查陛下读书,听了不太高兴,责备了陛下几句。陛下便一直郁郁寡欢,黄昏时节,连晚膳也不用,就独自走开了。”
袁朗皱起眉头:“又是这个奚明玉,又是这个奚明玉。”他抬起头,郑重道:“陆大人,恳请你并我一起去见一番太皇太后。”
陆大人微微吃惊:“做什么?皇上这兴许不过是小孩子脾气,也不至于便对太皇太后说一些责怪的言语吧?”
袁朗笑道:“陆大人想到哪里去了,我是有一件事情,想要和她老人家商量。”
“什么事情?这般急火火的。”
袁朗仰起头,微微一笑道:“为陛下选妃。”
“这号令上写的什么?”
“好似是说,陛下将要选妃。这是开年的头一次,除了官宦人家的女儿,还要在民间选出几个身家清白的好女儿充为宫女。”
“几个,怕是几十个,几百个吧!”
奚明玉睁开眼睛,耳中便是堂下说话的声音。她从桌上抬起身来,打开窗子向下一看,只见客栈门前张贴了朝廷的榜文,几个路过的汉子正站在前面议论。
明玉揉揉眼睛,心中暗自计较:“小皇帝情窦未开,又感情纤细。袁朗大人这一手可当真是自作聪明。除了让小皇帝对他离心离德,还有什么作用了?唉,我依稀想起来了,花楼主定了好大一条毒计,正等着坑害小皇帝呢!这件事情,我要不要对袁朗大人说了?”
她醒了醒身,回身去见阿曼和徐少荣。见徐少荣虽然一夜没有入睡,却依旧神采奕奕。正对着桌上的药方比对着几味药材。明玉走上前去:“这药是要煎出来的吗?”
徐少荣道:“去去去,她发烧乃是内息错乱,现下定然已经全好了。不信你去瞧。”
明玉走上前去,见阿曼睁着眼睛,直勾勾盯着天棚床纱,却没有说话的意思。但脸色如常,摸着也不发热了。明玉脸上露出了欢喜的神色:“夫人,你都好啦?”
阿曼眼神不动,呆呆道:“阿龙呢?”明玉只是摇了摇头。
阿曼接着道:“夏先生呢?”明玉怔楞了一下,依旧摇了摇头。
阿曼忽然将袖子挡在了脸上,忽然放生哭泣起来:“师父,你干嘛骗我。我学了你的武功,照样被人欺负,照样失去自己喜欢的人。我不是天下第一吗?我不是武林盟主吗?这是为了什么呀,为了什么呀!”
明玉见那眼泪立即晕湿了袖子,眼睛也湿润起来,正要安慰,忽然被徐少荣推在了一边:“这位小姐,我斗胆请教你一句,那用天下毒物炼就药人的,究竟是个什么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