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没有说话,脸色更加发白了几分,心中已经暗自有了猜想。
夏霜道:“可惜当时,姐姐也不过是吊着一口气,我们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也没有把事情想的更加周到一些。最后,偏偏就是这一株药材坏了大事。最初几日,姐姐的病症见好,虽然只是病卧在床榻之上,但是脸色和气息都有回复几分。那时候我们心中欣喜,都道这一桩官司就此了解了,从此都平安无事。谁知道,没过了几天,便出了变故。”
明玉皱眉道:“什么变故?”
夏霜道:“崆峒五老之一的杭青禾骤然死在了武当山下,死的时候,七窍流血,身上被刀剑戳出了十七八个大洞,肠穿肚烂,五脏流淌了一地,情状那是极其的惨烈。这件事情发生在武当山下,襄阳城中,武当派担负极大的责任。姐夫亲自带人前去查看,发现那杀人的手法全没有见过,似乎是一个不世出的武林门派做下的。这线索便断了。”
夏霜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了痛苦不堪的神色:“武当派查不出什么,崆峒派却决然不会甘心。五老之首的杨雪崖带着三个师弟亲自来到襄阳城中打探,心中起的是决然的念头,别管这个隐世门派有多么大的来头,多么高的武功,只要是杀人害命,就必然留下蛛丝马迹。崆峒派纵然满门葬送,也不会让杀害了师弟的凶手泰之夭夭。他们伪装成贩夫走卒,在城中游荡,那为威名赫赫的崆峒五老,也是人到了中年,在江湖上偌大的名气,受到千万人尊重的,却在襄阳城中,毁去了面目,伪装做给人倒净桶的差役,给人拉马车的车夫,打探消息。如此这样过了几个月,终于找到了一点踪迹。杭青禾死去之前,有人见到他在西城门前和一个车夫吵嘴,这车夫随即一路向着城东南而去,杭青禾要去城东的老窖子喝酒,随即便向城东而去了。崆峒五老合计了一番,两人路线交汇的地方,便是杭青禾身死之处。是故那马车上的人,先是和杭大侠发生了争执,随即又再次遇见,竟然害了杭大侠的性命。”
明玉道:“这其中虽然有很多细节地方难以查明,但是约略看来,巧合的地方太多。崆峒五老这样估计也没有什么错处。”她顿了顿:“城西进城的马车吗?我们武当派下山来,想要出襄阳城门,必然从城西而下。”
夏霜道:“是了,崆峒五老便疑心,那害了人性命的恶徒,他,他便是武当派的什么人。姐夫有意包庇,是以检验尸身的时候睁着眼睛装糊涂,说刀剑伤口从未见过。他们从前那是丝毫也不肯怀疑武当掌门一丝一毫的,现下忽然大起疑心,便千里迢迢回了一趟崆峒派,将姐夫代为装殓的棺材取了出来,仔细检验了一番。结果在杭大侠的金钩上,找出了几根长头发。”
明玉全身一颤抖,轻声道:“头发?”
夏霜道:“正是,你不了解崆峒派的武功,那之后我却是细细研究了的。杭大侠有一招贴身的短小功夫,有一招叫做双归金鼎,乃是用手中的金钩,从人的头顶心刺入。崆峒五老立即断定,是杭大侠和人缠斗的时候,用了这一招双归金鼎。虽然钩子上没有血迹,显然没有伤到这人性命,但是钩子卷起的时候,却带上了这人的几根发丝。”
明玉点头道:“虽然如此,几根头发,也不能说明什么。”
夏霜道:“本来便是如此的。然而杭大侠养了一条猎犬,杭大侠闲暇时分,常常带着这条狗儿去山中捕猎。现下主人死去,这狗悲愤欲绝,终日在杭大侠墓前徘徊。崆峒五老中王坚向来是天真好玩的少年心性,便拿着那头发给猎犬闻。猎犬忽然上蹿下跳,好像发现了什么一样,似乎这味道属于一个这狗儿认识的人。五老立即决断,让这狗和他们同去武当派,查清楚杀人凶手到底是什么人。”
夏霜忽然住了口,脸色惆怅半晌才继续说下去:“他们到的那一日,正是武当派一个喜庆的日子,那天早上,我来武当山做客,姐夫告诉我,姐姐又有了喜讯,肚子中怀着一个孩儿。我们对坐着喝茶,不少襄阳城中的武林人士都和我们聚在一起。杭大侠养的那只狗儿忽然窜了出来,向着后堂的深闺之中窜出去。众人回过神来追上去,却发现那狗照直进了姐姐的房间,一口咬住了姐姐的手腕。”
夏霜声音转为冷峻:“那一刻,舅舅是一生也不能忘记的。王坚冲上去,对着姐姐大叫道:‘是你,好一个武当夏女侠,好一个贤惠夫人善良女子,你凭什么杀了我三哥杭青禾?凭你是奚千里的夫人吗?武当派纵然势大,崆峒派为报此仇,拼着个玉石俱焚也不罢休!’姐姐忽然面色极其苍白,忽然又脸上一片红晕。姐夫正要上前分说,却见姐姐双手向前探出,一把掏出了那狗儿的心脏,冷笑道:‘谁让你们多管闲事了?我杀了杭青禾不算,今天还要灭了崆峒派满门。免得你们多嘴多舌,说些不干不净的。’出手便要伤了王坚。她那一招极快,手上像是翻出了一朵花儿一般,明明分外繁琐,但是出手却快在转瞬之间。姐夫一把推开了王坚,自己受了那一抓,衣衫破碎,肚子上五个手指戳出的洞。他颤声道:‘师妹,你在做什么啊?’姐姐忽然脸上露出恍惚的神色,随即眼神也变回了往常的样子,呆呆看着姐夫身上的伤口,自己手中抓着的狗心,忽然全身发抖。崆峒五老怒极,一起出手想要暴起杀了姐姐,姐姐呆愣着自然反应不过来,你舅舅我那时候还不是盲人,然而反应应变还不如真正的盲人,也是没有反应过来。唯有姐夫乃是武学高手,立即挡在了姐姐身前,他胸口肋骨被打断了三根,口吐鲜血,倒在了地上。姐姐怒道:‘你们凭什么伤人!’杨雪崖道:‘奚夫人,你向石公子学了这样歹毒的武功,还害了我师弟的性命,却在这里问我们为什么伤人,这不可笑吗?’姐姐道:‘你怎么知道,我向石公子学了武功?不,这武功我虽然学了,但是平生从来没有用过。’我那时候不明就里,质问姐姐道:‘姐,果然是你杀了杭大侠吗?’姐姐看了我一眼,知道我说话不会做伪,问道:‘那伤口可是内外都成一朵梅花?’我道:‘正是。’姐姐脸上神色忽然害怕到不行。见崆峒五老攻上来,左躲右闪,不肯反抗,疏忽见便撞开了大门逃走了。“
明玉听到全身打冷战:“我娘她自己也不知道杭大侠是她杀的,还是别人杀的?这怎么可能?”心中却道:“这是可能的。为什么不可能。我从运转补天大法之后,记忆一直模模糊糊,很多事情,好像是记得,好像是忘了,这不是和我娘一个样子?”
夏霜道:“那一日来往的江湖人众多,很快,姐姐的事情便传遍了大江南北。不时有人遇见了姐姐,也不时有人因为追捕姐姐反而被姐姐杀了。几月之内,死去了三十来人,个个死相凄惨无比。那时候,姐夫在猝不及防,心神大动的关口被两次打伤,即便是他这样的武学大家,也不免受了极重的内伤。他听见这些消息,着急的几乎死去。常趁着我们不注意,自己下山去想要寻找姐姐的踪迹,但是往往才走到山脚下,就发烧晕了过去。如此好多次,病情愈发沉重。后来,一天晚上,姐姐忽然趁着夜色回来了,她眼中带着泪,问姐夫:‘师兄,你还是杀了我吧。’姐夫怎么忍心,他说:‘那些人到底是不是你动手杀的?’姐姐道:‘我也不知道,我现下但凡动气,便头晕脑胀,身体不听使唤。等到清醒下来,那些人便都死了。用的是石大师的独门绝技,若说不是我,连我自己也不相信。’陈国先生当时也在,他大哭道:‘是那一株灵芝!我当日便疑心这灵芝有问题,却没有详细查证,竟然胡乱给病人吃了,现下酿成了大祸!雪灵芝中有血竭之物,致人疯狂。夏小姐,是我害了你!’”
明玉攥紧的拳头,眼中一时愤怒一时悲痛:“我爹,他是怎么做的?”
夏霜道:“姐夫想了很久,几乎久到追杀姐姐的人快要探听到姐姐在武当山的消息了。他最后下了决心,向陈国先生求一道治病的药方,先生道:‘只有终日不动武,不动气,才能抑制灵芝毒素的发作。’姐夫说:‘好,我保证小桑她不动武,不动气,求先生救救小桑的性命。’陈国先生便动手把一句死去的女尸化妆成了姐姐的样子,对来人说,姐姐已经死去了,奚掌门痛苦难当,归隐去了。实际上,姐夫带着姐姐到了一处山清水秀的河谷,想要远离武林尘嚣,平静地度过余生。姐姐不再动气动武,毒素果然没有再次发作,和姐夫幸福好像神仙一样。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