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干瘦的手在花景的手腕上拂过,摇了摇头:“怎么又见了风?”
方之画道:“门窗我都是关好的,怎么会又见了风?大夫,他这样高热不退,是不是有什么妨害?”
郎中道:“那还用我说吗?这孩子烧的就剩下一把骨头了。雪山上这么冷,穿着的还是单衣。”神色语气大是责备。似乎随即一句话便要说:“你们这大人是如何做的”了。
营花景道:“是我本来瘦小,不管方掌门什么事情。”
方之画道:“我粗心了。花景,回头我叫人去给你采办一身新衣裳。”
花景道:“我又不出门,衣服也没有什么用。等到我病好了再买也不迟。”他怕自己就此死了,衣服便浪费了。”
方之画道:“这是什么话?我先买来给你,你好了再慢慢穿。”他轻轻抚摸着花景的额头,那皮肤皲裂,摸起来滚烫,方之画心下怜惜,道:“你好好躺着吧。最好睡上一觉,醒来病就都好了。”说罢出门去了。
花景点点头,闭上了眼睛。可是心中一阵烦恶,终究睡不着。他侧过身,把头靠在墙上,听见修竹阁厅中一阵阵的说话声。
这一面墙内中空,听声极佳。方之画不知道营花景一日之中大多数时候并不是在睡觉,而是在听着他和诸位弟子、师弟在修竹阁中说话。听了几日,花景心中对这样有谋有略,众人信赖的掌门身份极其的羡慕。据此打发了不少困却睡不着的无聊时光。
他静静听了一会儿,方之画脚步轻盈走向门口,大门拉开,一个小孩子的声音问道:“花景呢?”
方之画瞪着玄奇:“练剑的时间,你就这么大摇大摆跑来了,不怕我责罚吗?”
玄奇嬉笑道:“我这是为了朋友赴汤蹈火,师父应该赞赏玄奇才对。”
方之画道:“臭小子,谁想赞赏你了?”但神色已然温和了不少,显然心中喜欢徒儿与朋友真诚结交。他咳嗽了一声,装作严厉的样子:“花景还不能见风,过几天等他好了你再来。”
玄奇道:“又要过几天啊?都过了好几天了。”说罢泱泱走了。他转过修竹阁后身,忽然听见窗户一动,一个虚弱的声音呼唤道:“玄奇,我在这里。”
玄奇猛然回头,营花景睁着一双泛红的眼睛,脸上都是疲倦的神色,正笑盈盈的瞧着他。他大喜过望,跑到窗户前面,笑道:“哎呦,我可算见到你了。你脸色真吓人,像是好多天都没有睡觉的样子。”
花景道:“我总是在睡觉,可是不怎么睡得着。”
玄奇道:“我刻了一只小笛子,给你玩。”把手中一根木头笛子塞到了花景的手中。却发觉他皮肤热的吓人,惊道:“你身上好热。师父说你不能吹风的。还是我进来吧。”
他一翻身,爬进了窗子。忽然发现窗子上有一道小小的凹痕,刚好在他双脚扫到的地方。他一边合上窗子,一边好奇道:“奇怪,在我之前,就有人大大方方的在这里翻修竹阁的窗子了吗?你看着凹痕,还是新的呢。”
花景微微一笑:“也许是有小仙女半夜来看一个重病的可怜孩子。”
玄奇道:“怎么不说是妖怪来吃你的内脏?师父小时候给我讲故事,都是这么说的。”
花景道:“方掌门,给你讲故事?”
玄奇道:“是啊,你别看他那个正经的样子,讲起故事来那是一个口沫横飞,眉飞色舞——咦?有人走过来了。”
玄奇把花景推到一边,盖上了被子,把窗户打开一道缝隙,向外面看去,喃喃道:“是大师兄!手中拿着一只令箭,身后还跟着两个士兵。是朝廷派人来了消息啦。嘻嘻,我出去听听。”
花景拉住他的衣袖:“在这里,可以听见的。”
玄奇把耳朵贴在墙上,果真听见厅中传来说话声。他对着花景露出了一个呲牙咧嘴的笑脸,两人并肩趴在墙上听着对面的声音。
方之画接过那封书信,面色严肃的拆开来,眼睛扫过一行行文字,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启亮,快去把几位师叔师伯都找来!”
方启亮道:“是!天衣派的小师弟要不要叫来?”
方之画道:“你去叫高明,找几个师弟去通知各派,动作要快!”
方启亮出门而去,方之画攥紧了那封书信,在屋中来回走着。步履时快时慢,显然是心虚不宁。
玄奇低声对花景道:“你说那信上写的是什么?”
花景低声回答道:“方掌门不像是开心的样子,也不像是不开心的样子。”
玄奇嗤嗤一笑:“你这是白说了。”
当高明进来的时候,方之画正踱步走到了门边。见了高明,伸手便把书信递了过去。高明见他神色喜怒不定,连忙接了过来。
他展开书信,轻声念道:“三策:一,一刀剑对一人,编号入库,白日不可执剑上路。二,精炼弟子考核,体弱者不许入门,失文者不许入门。三,若出杀人之案,百里之内江湖门派襄助朝廷解决疑难。”
他反复念了两遍,脸上露出笑意。方之画急忙道:“这三道密令,是做什么的?我可有点看不明白了。”
高明道:“掌门,你觉得这三道令,若是受了,你为难不为难。”
方之画道:“一人佩戴一剑,这一条倒是无关紧要。精炼弟子这一条,我们平时收入门的弟子,也都是严格考教过了的,倒也不担心。出了杀人的案子,我们武林中人帮助官府查看,倒也合情合理。这三道号令,说来也不是很让人为难。但这不让人为难,却让我很是担忧啊,总觉得事情不能就这样简单了结。”
高明道:“掌门这担忧,很在点子上。’
门扇一动,佘文君并着白雪几人走了进来。高明递过书信,佘文君顺手接在手中。问道:“这是什么?”
方之画道:“是世静兄加急送来的快报。说是预先拿到了朝廷十日之后将对所有接受禁武令的门派统发的号令。事先拿来给我们看看。说好了要我们早做准备。可我这看了一番,却没想到要做什么准备。”
几人传看了一会儿。最后落在白雪手中,他看罢,掩住了书卷道:“高明,你怎么看?”
高明道:“这三条号令,看来没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实则大有玄机。关键在于,这号令实行,是轻是重。若是轻了,就没事,若是重了就为难。一旦令发,到底用力轻重,全在朝廷红口白牙,我们却无力改变了。”
白雪道:“怎样算是重?”
高明道:“记得一月之前的文学考核吗?若是这一次他们拿来秀才考试的题目考教咱们昆仑派的弟子,若有人不合格,就逐出门去,你们怎么办?”
钱多道:“若真是如此,门内弟子十有八九不合格。让他们悄悄离去,事后在找回来就好了。”
高明道:“如果被驱逐的弟子,朝廷直接把他们带去从军,编入军籍,不得擅自离开,钱叔叔要怎么办?”钱多立时瞠目结舌。
高明道:“便是这‘体弱者不得入门,失文者不得入门’一条,就是极为凶险的权谋把戏。我料想朝廷发力,定然从此而起。”
钱多道:“小兄弟胸有成竹,自然有所分辨。”
高明道:“说来容易,就要在这号令出了之前,自行遣散弟子。”
方之画一惊:“这是为何?”
高明道:“令下之日,朝廷必然来人,这时谁去谁留,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籍贯如案,难得解脱。但若是在此之前,先把可能不合标准的弟子分散到山中,那一日门派中留下的都是合适的弟子,朝廷便无法为难我们。”
佘文君道:“原来是雌凤雄凰的把戏。明白了,这事我们立刻去办。哈哈,若是失文者不许入门,我可能第一个便要被逐出师门了。”
钱多也暗自计较道:“咱们昆仑六派会读书的弟子本来也有些。”
高明道:“天衣派住的地方有很多。请各位师兄师姐来暂避一下正好。我们师兄弟几个扫榻恭迎。”
钱多道:“到时便打扰了。”
高明出门来,忽然见一个天书派服色的小弟子蹲在门口,直愣愣瞧着他。高明笑道:“你盯着我做什么?”
那孩子道:“你怎么知道法令实行还有轻重之分?”
高明道:“是我叔叔交给我的。你偷听你师父说话,是不是?”
那孩子也不回答,只是叹息道:“那可就不妙了。我的好朋友听见了这个法令,好是难过。现下我也很难过,他身体不好,从此便没法子呆在天书派了。”
高明道:“我们天衣派待人很好啊。况且你没听见我说话吗?待到朝廷的人走了,他就能回来啦。”
那孩子道:“不是,他跟我说,他打定了主意,不要拜我师父为师,免得给师父添麻烦。纵然事情了结,他也不能回到天书派啦。”
高明道:“咦?为了不给人添麻烦,连昆仑派掌门的弟子都不做了吗?你朋友叫什么名字?”
孩子道:“我不告诉你。”
高明道:“干嘛不告诉我,不会是你把人家的名字忘了吧?”
孩子道:“你激将我,没用的。”
就在这时,几位掌门推门而出。方之画笑道:“玄奇,你在这里干什么?”
高明暗暗好笑,心道:“原来你叫玄奇。身体不好,要被掌门收为弟子,不会这么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