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见门内有一个苍老的声音笑了笑:“不见。”
方之画惊讶道:“师父?你说什么?”
那声音道:“我说不见。之画,你年纪轻轻,怎么还没有我这做师父的老人家听力好?”
方之画道:“师父,我不是来找你玩闹的,这里有一位小兄弟,经脉受伤,无法修习内功,想请您给看看。”
那声音道:“我又不是大夫,给我看什么?若是不能修习内功,便不要修习了。这天底下的人,没有武功不也照样活得很好?”
方之画道:“这位小兄弟身上还背着血海深仇,不能学武,便不能报仇。”
那声音道:“不报仇正好。即便你报了大仇,又有什么用?死去的人不能复活,危害还要遗留到下一代子孙。父兄长辈被杀了,只能责怪他们自己能力不高,运气不好。却不管做小辈的什么事情。”
方之画敲了一眼营花景,道:“我师父说话向来这样,你可不要放在心上。”
花景一时懵懂,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只是点点头。方之画道:“即便不报仇,这小兄弟的内伤已经危及性命,若不治好,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那声音道:“咦?这倒是个问题。小兄弟,你说一句话。”
营花景道:“我说话?我说什么好?”
那声音道:“就是说这一句就好了。你声音中气未散,再活上一年半载没有什么问题。一年之后,你再来此处找我。那时候诸事皆了,我见你也是无妨的。”
方之画道:“师父,你遇到了什么事情,非要一年之后才能见人?”
那声音道:“嘿嘿,师父在等一位故人。他若来昆仑山,必来见我。若是见我面前有生人,他恐怕只会远远看我一眼,便立即离去。是以在我等到他之前,是绝不见人的。”
方之画怒极反笑:“师父,你怎么这样胡闹?”说罢,拉着营花景走上前去,便要硬闯。却见门板一动,一股温和的掌力喷涌而出。方之画勉强对了一掌。却不料那掌力后劲极大。硬是越过方之画的回掌,把他推着翻了一个筋斗。方之画拉住营花景的衣领,两人勉强落在了地上。
那声音道:“之画,你要忤逆师父吗?”语言虽然严厉,语气中却没有责备的意思。
方之画叹了一口气,道:“算了,师父,三月之后我再来见你。”对花景道:“我师父脾气倔强,跟他讲道理是没用的。我们先回去,三月之后再来。”
营花景闷闷点了点头,道:“谢谢你,方掌门。”转而对门内说:“也谢谢方掌门的师父。”
那门后声音道:“不谢不谢,若是改日我救了你,再谢我不迟。”方之画却温和看着花景的样子,心道:“这孩子性情温和,心地善良,若是我收了他做徒弟也是很好的啊。”
两人原路返回,走到山谷口,方之画忽然问道:“花景,我想收你做弟子,你说好不好?”
花景愣在原地,少时,闷声道:“现下不好,三个月之后才好。”
方之画道:“现下和三个月之后有什么不同?”
花景道:“现下你收了我做徒弟,三个月之后恐怕会为了我为难你的师父。”
方之画心中暗笑:“这孩子心怎么这样细?”正声道:“胡说,你不是我的弟子,为了救人,我也要为难我师父。”心中打定了主意要收花景在门下。
一路走到了天书派门下。方启亮正站在门口等着,见方之画两人走近,面露喜色:“师父!太师父把花景的病治好了吗?”
方之画道:“说来话长。你等在这里做什么,有人要上山来吗?”
方启亮道:“是有人已经上山来啦。那位知府大人现下正在修竹阁等你,他还叫我干脆把几位掌门都喊来。我正要出门,就在这里遇见了师父你。”
方之画道:“黄大人?想来是有什么消息。你一个人太慢,去,叫上你几个师弟,快去快回。”
方启亮道:“是。”
方之画皱着眉,心中暗自思量:“世静先生曾和我约定,非重大关键事情,不亲自上昆仑山来。眼下他不仅自己来了,还要叫上诸位掌门。这是什么道理?”
他抬腿便要往修竹阁走,却忽然听见花景喊了一声:“方掌门——”
方之画回过头来,只见营花景脸上忽然变得一片煞白,全无血色。右手虚伏在心脏之上,轻声呻吟道:“痛,好痛。”
方之画脸上色变,伸手试探他脉象,反手输入了一道真气。那真气进入营花景的奇经八脉,便消失无踪。方之画道:“快念口诀!”
花景迷迷糊糊念叨道:“神道方行天地人,陶道重开乾元意。神道方行天地人,陶道重开乾元意。”只觉得后心一处温暖,其余全身发冷。如此念叨了一会儿,便渐渐昏睡了过去。
方之画探他脉象,见脉象转为平淡。长长叹了一口气,把他打横抱起,向修竹阁方向走去。
昏睡的营花景好像进入了一场无边无际的梦,梦中,现世的种种都像是海市蜃楼。他时而跌入十八层地狱,被烈火焚烧,时而又升上了渺远的天空。空中没有什么神仙洞府,只有无边的寒冷。他在很高的地方低下头,看见雾里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花景!花景!”
营花景忽然哭了,大喊起来:“爹,妈,是不是你们?”
那声音更加焦急:“花景,醒一醒,醒一醒!”
营花景迷迷茫茫睁开了眼睛,见方之画的脸便在离他很近的地方,焦急的瞧着他道:“你发热了,刚刚温度降下来,又开始说胡话。现下有没有好一点?”
花景疲惫的点点头,张嘴想要回答,却还没等到说出话,就渐渐睡着了。这睡眠很浅,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压在他身上一样。虽然意识变得模模糊糊,但是五感却清晰异常。
他感觉有人用湿布在他头和手臂上擦拭,连连叹气。后来,有人在比较遥远的地方呼喊了一声:“之画哪里去了?”他身边的那人回答道:“就来。”又是一阵脚步声,随即一切归为寂静。
方之画从小阁中走出来,见黄大人并上三位掌门都坐在厅中,本属于孙云吉的位置上,白馨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袍,站起身,浅浅笑道:“方掌门。”
方之画猛然低下头:“白师妹。”
佘文君道:“孙云吉那小子还躺在床上,白姑娘就代他来了。要我说老实话,我倒觉得这样很好啊。”说罢,大笑了几声。
方之画勉强笑了一下:“你这样说,白师妹恐怕不会高兴。”他瞧了一眼白馨,却见她的目光一直瞧着坐在一边的弟弟白雪。不禁心头一阵酸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黄知府见了他这样子,心中便有了计较。站起身道:“诸位大侠,小人乃是给各位带来了一个消息。”
佘文君道:“朝廷有什么动静了,是不是?您就痛快点说吧。”
黄知府笑道:“佘先生快人快语。”随即神色冷峻了几分:“自昆仑派以下四十七个大小门派已经接受了禁武令。”
白雪重重放下手中的茶杯:“竟然这样多!”
钱多道:“我瞧着这数字算的少了,便在这几日,恐怕还会有不少门派受了禁武令。”
黄知府道:“朝中私下调查过,许多门派仍旧在观望之中。朝廷准备在江湖灭门三案之中,再加上一点砝码。”
方之画道:“灭门三案?是哪三个案件?”
黄知府道:“皇上预计以谋逆为名,血洗三个武林门派,为江湖立威。先是神火教,再是青城派,最后便是江南燕子楼了。这前两个门派已然遭到血洗,若是遭到这等威胁的是文人官员,恐怕早就噤若寒蝉了,但武林中人却有很多大是不以为然。皇上自觉布局到了这里,不能有失,是以决心用狠戾手段对付燕子楼之人。”
钱多道:“原来如此。神火教乃是邪门外道,青城派这一代掌门急功近利,惹怒了不少江湖同僚,至于那燕子楼,本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想来朝廷本是想要找这几个失道寡助的门派立威,以防止遭到武林门派群起攻之。但却没想到,这受难的时候没人帮助的门派,也无法激起江湖同道兔死狐悲之感。可算失算。”
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孩童的声音:“钱掌门,也不全是如此啊。”
众人惊道:“是谁?”白馨颤声问道:“玄素,是不是你?”
那孩子嘻嘻一笑道:“不是,是我啊。倒是白夫人你,你左近也要去看看大师兄,他每日拿着张大侠的灵牌早上也拜,晚上也拜,深更半夜还拿着跑到院子中去哭,很是吓人呢。”
方之画道:“高小六!怎么说话呢!”
那孩子推门走进来,正是天衣派高明,他神色清明,瞧着白馨:“这乃是激将法。白夫人可不要责怪。”随即道:“天衣派六弟子高明,来找众位叔叔一起议事啦。”
方之画微笑道:“胡闹。启亮,你怎么把天衣派的小孩子也招来了?”
方启亮正站在门口,手中把着房门,一脸的尴尬:“我请几位师弟去各门派找人,不知道是哪一位师弟竟然找到了天衣派。”
高明道:“怎么怎么,天衣派不是昆仑六派中的吗?论起辈分来,我和诸位大叔阿姨都是一辈的。”
佘文君道:“想起来果真是这样。哈哈哈,白师妹,你和你儿子也是一辈的啦。”
方之画怒道:“我跟你说玄素的事情,可不是要你乱说的。”
佘文君道:“道理摆在那里,我说与不说,都是一样的。”
白馨默默低下头,白雪忍不住冷笑了两声,他瞧着高明道:“如此,这位师弟,一起来坐吧。”
高明笑道:“白掌门好胸襟。高明也不是来占便宜的。乃是有些远道而来的消息,要与几位叔叔阿姨说一说。”
钱多道:“小兄弟的消息是哪里来的?”
高明道:“还有哪里?我们小门小户的还能认识什么人?自然是武当派曹大侠给的啊。”
听到“武当派曹大侠”这几个字,几人面目都是一阵肃穆。钱多道:“曹大侠有什么消息,便请小兄弟讲一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