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耀咳嗽一声道:“崇祯十四年十二月二十三日未时,有贼七骑飞奔曹门,贴伪告于棚上,是夜贼大至。闯贼营于大堤外应城郡王园,堤去城十里,罗贼营于繁塔寺,即城东南三里外校场东之相国寺,贼营纵横二十余里。”
“十二月底,闯贼拥众五十万再犯开封,南阳、汝阳一带皆陷于贼手,自许州以南无完邑,贼并诸营号称百万,凡道士、僧侣、乞丐、妇女皆收用,声势大胜于其初围。群贼以闯贼攻东城,曹贼攻东南,土寇革里眼、一斗谷、一条龙攻北城,惟西北一带因有海濠无从渡,而无攻者。”
“时巡按御史任浚守曹门,知府吴士讲、推官黄澍协守;知县王燮守北门,管河同知桑开第、周府承奉曹坤、乡绅张文光协守;左布政使梁炳守东门,都司谭国祯协守;守道苏壮守西门。河南巡抚高名衡守南门兼援曹门东北角,以总兵陈永福协守。”
“二十四日,贼攻城东北,自曹门而至北门。时督师丁启睿率兵三千,自南阳一路逃此,巡抚令其所部官兵就北门濠边筑垒屯之,奈何其与贼方一接触便即溃败,官兵大部降贼,有残卒疾逃入北门,贼骑衔尾而进竟使北门失陷,贼步卒趁势缘城而上,祥符县令王燮急命守北门之回营李耀拒敌,李耀亲率持白棒之回兵数十击之坠城,又掷薪火于瓮城之中,登城贼与其援兵皆死。周藩奉承曹坤垒土塞门,剜两洞穴藏兵其中,待贼至由洞中出利钩钩获贼兵立斩之,又遣勇士缒城下,执火器劲弩伏于海濠内,贼散骑至以炮弩毙之,若多骑至即退隐城下,城上以炮石猛击,杀贼无数。”
李光壂愤愤道:“杨嗣昌畏罪而死,遂以丁启睿为督师代杨嗣昌,赐尚方剑、飞鱼服及印信,以示先帝之重望。然丁启睿实庸才,其身为督抚凡事谨慎无功过,及奉命督师只重专制,不敢用命。其受命即出潼关赴荆州代杨嗣昌,湖广巡抚汪承诏言‘大寇在河南,荆湘幸息警,无烦大军’,乃尽藏匿汉津之渡船,丁启睿五日不得渡,乃折向邓州,邓州闭门不纳,过内乡,长吏坚闭粮仓不予。军行荒山之间,割赢弱之马以野草燎之,士卒皆不得饱。时闯贼已陷洛阳初围开封,丁启睿忌惮不敢往援,闻张献忠部在光山与固始之间,即前往征讨,且言其部属道:‘上命我剿河南之贼,此亦河南之贼也!’开封日告急,则言我正与献贼交手不能前往!闻听傅宗龙将入关督秦师剿贼,则曰三边已置总督,请京师令傅宗龙专办闯贼。九月傅宗龙败殁于项城,丁启睿不敢往救。待贼军破南阳,丁启睿先逃汝宁再逃许昌,贼军向许昌进军,丁启睿不能战,遂入开封避贼。尝闻十二月初一日丁启睿在许州歇军,其监军郭载徕(马字旁)精于六壬风角之术,谓许州必不可居,丁启睿次日即引兵驱汴,十二月初四日贼至许州而破许矣。”
“丁启睿方抵达开封,贼即尾随而至,其兵一战即溃并悉数降贼,北门月城为贼乘机夺占,更有上至瓮城者,幸亏有李耀亲率回兵将击贼,使悉落城下,力保北城不失,可谓以一力救全城。”
“二十五日,巡抚高名衡传令民间:有男子一人不上城者立斩。同日贼驱民千余皆负门板至城下掘城,共掘洞三十余处,每洞可容贼数十人,贼拥至城下我以炮石击之,贼匿于洞中则掷柴烧之,昼夜不绝,自曹门至北门十余里烈烈如火城。”
“二十六日,贼在东北角穿一大洞,又列炮击城,步贼如蚁,其势甚急,城上伤者颇重,巡抚高名衡急遣援兵,遂连发大炮击之,毙贼数百人,贼始稍后退。祥符县令王燮传令社兵有杀贼者,即报府衙及总社记功。”
张文耀笑道:“据说贼驱赶民众掘城,有一乡民骗贼至城下,回身紧抱贼人向城上大呼:‘我不为贼用,速发炮,愿与贼俱死。’遂英勇就义。后推官黄澍设祭祀为其凭吊。设坛时张某亲身在场,眼见黄推官亲身前来为其哀悼。可惜熙亮兄认为此事太过离奇,不予收录,呵呵呵!”
李光壂淡淡一笑接着说道:“二十七日,贼于曹门海濠边对城扎一大营,督众掘城,拆两丈余一大洞,列大炮十余门并击,城桓应声而坍,步贼先登马贼继之,贼步卒至城半我兵多炮并发,登者皆靡,总兵陈永福亦亲带兵赴援,脱甲鏖战,是夜,我官兵与贼对攻数十次,至拂晓稍歇。其后数日熬兵,皆以为常事。”
书房内众人又是一阵的摇头晃脑,纷纷夸赞我炮兵神勇,总兵陈永福神勇,姜旭暗暗一笑,思忖自己九黎神功若成,身处其中面对蜂拥而来的闯军官兵,施展以神功,不知会是何种景象。
李光壂接着说道:“二十八日夜城中失火,满城惊恐,推官黄澍前往失火之齐姓承差之家,得知其家牛人(佃户)王才醉后失火,烧毁草屋三间,黄推官恐城内有奸人乘机作乱,立逮其人枭首传示。”
“二十九日巡抚高名衡发牛兵三百人赴援东北城,按人给钱百文,面饼四张。民闻之争相为兵,官绅得悉守兵日多,遂争输钱饼。”
“贼困开封,除周王慷慨发放,乡绅刘昌、陈允丛、郑封、张文光,举人王相、李荣,及李某(李光壂)等各有捐输,唯生员张养蒙捐及半万,乃题名旌奖。”
“又乡宦刘昌、郑封、张文光等,至上方寺安立大锅数百口,刘昌督乡绅捐输米面,昼夜供食不绝。”
“又有周王、郡王及商贾大姓之家,每日供送酒食,资货堆满城头。其乡约督典铺(门面店铺)沿各城门敛送棉衣棉被供给官兵,致使人人感激用命。”
张文耀笑道:“在城官绅捐输虽多,又怎及得熙亮兄,熙亮兄在诸多乡绅之中可是极为突出,犹不惜资产,散家财以赏兵,甚为可敬!”
李光壂淡笑着的点了下头道:“二十九日,巡抚三鼓发朱贴,令黄推官速速选拔牛兵三百赴援东北角,又发令箭,向东门贼所不攻之处拨社兵两百名,李某思虑牛兵少不足以用,遂置钱千缗(mín,串)临时雇用丁壮,每人次给钱百文,饼四个,百姓蜂拥而至,虽日用数万而不吝,巡抚闻之喜言曰:‘此化少为多之计,每一处告急或用百人、二三百人以应之。’李某日制厚饼三千个送之城上,后闯贼虽退兵亦不止,直至二月初二日,凡十万有奇,巨商大族各送饼千百张不等。”张文耀与那县丞梁思佑、主簿赵士麟都是出言夸赞李光壂仁义,姜旭看了李光壂两眼,轻轻地点了几下头,李光壂淡笑以对。
张文耀道:“崇祯十五年正月初一日,闯贼以为正旦之****军防守必懈怠,其机可乘,乃约令各贼同时攻城,共调集马步精贼数万人伏于海濠之外。及攻城,贼前驱乡民,继之以骁贼,复用大炮上击,各贼随炮响蜂拥登城。其时万分危急,存亡顷刻,巡抚高名衡、总兵陈永福躬身亲临险境,督军奋死力敌。我军炮石齐施,贼不退兵。又以万人敌及芦柴、浇油、烘药焚敌,烈焰弥天,贼众不能立足,焚烧而死者无数,方始退却。登城之贼已数十,皆被守兵钩至身前立斩于城头。官兵则伤亡数百人,死攻死拒之下,守开封之功以此为第一。”
“贼退兵后驱数百赤身妇女于海濠边望城叫骂。我炮竟然不能燃放,贼炮趁机发威,守城官兵无敢驾炮反击者,乃急至城中搜无赖僧,亦驱至城上褫(chǐ,剥夺)中衣以势指妇人,贼炮亦不能燃。”姜旭与那县丞梁思佑、主簿张文耀听得都是愕然互望,满脸的惊奇,姜旭怒哼一声,以拳擂掌心恨恨的道:“闯贼竟如此祸害我良家女子,好生无耻。”
李光壂叹道:“贼用****阵,我便以阳门阵破之,贼亦无计可施。唯妇女何辜,天寒地冻之下皆冻成废人,据闯贼撤围后在贼营中所救妇女言称,凡当时被骂城之妇女皆冻疮而死,十不存一矣。”众人又是一阵无语。
李光壂打开书册念道:“为御贼剜城以洞穴容兵,每社预出锹橛五百件,铁索水桶百余件,照贼剜处,计某时起,约一日半十八时,方至城墙中。城上分中掘透其孔,以砖石、长枪击刺,贼不能存。后贼不剜直穴,更旁剜以避之。”
“正月初二日,贼垫柏台,其长十丈余,广五丈余,高可三丈,二昼夜而毕,上容百余人,并置大炮其上攻城。城上亦筑一方台,用方木长丈余,广厚二、二尺者,如鼎足而立,高出桕台三丈,亦置大饱击之,柏台之贼悉死。此生员张尔猷所献悬炮式。”
“张尔猷者,祥符贡生,闯贼二围开封时受命为义勇大社纪正,参赞军务,职守东北一面贼正攻处。张尔猷协同李某(李光壂)在总社日夜谋划死守计略,又时常督兵与贼奋战,身冒矢石,多有斩获。城中粮尽,恐生内变,又义倡居民出窖藏以慰饥卒,其济险之功甚着,而我开封在贼屡摧之下益坚。同日,保定总督杨文岳遣兵扮乞丐,送蜡书云大兵即至,巡按任浚传示城头,群情愈定。”
张文耀道:“正月初三日,贼恐丁督师之三千降兵为内应,引诱至老营点名,皆缚而杀之,掷尸于莲池中,无一得免者。攻开封东北角之头目李狗皮杖四十,以惩其攻城不利。李狗皮者系闯贼出永宁陷宜阳时河南叛兵,降贼于十四年正月,传言贼以其与王绍禹兵联络,洛阳因其而陷。”
李光壂道:“闯贼出商洛时不过五十从骑,然其时河南久旱大饥,遍地饥民,虽争相蚁附,又有一斗谷等土贼来降,终不过数万饥民耳,甲仗俱无,无以与我官军相持锐。初楡林罗代为河南府副将,因追贼入山战死,遂以其弟为参将守河南府。旗手李狗皮潜通闯贼,至陷河南府,闯贼净得官兵三千人,自狗皮降闯贼始有精甲,狗皮遂为先锋。”李光壂一番话自然又是换来姜旭的一声怒哼。
李光壂接着念道:“正月初四日,雨雪交加,天寒地冻,遂集民间毡被二万件予城守兵。”
“时巡按任浚召李某曰:‘天寒地冻大雪湿衣,我守城官兵难忍,须各给棉被或毡条以御寒,需急办二万件。’李某曰:‘若逐户求之,缓无济事。可严敕总社即社长、副立办。’巡按即出朱牌:‘仰李总社即刻取棉被毡条两万件,为兵御寒,如若迟误定以军法从事。’李某乃令社兵每人出十件,一当店五十件,巨商三十件,牛兵亦归告主人,出十余件不等。未及晚,城头山积。次日雪霁(停止),巡按召李某领还给原主。’”
张文耀接口道:“正月初五日,在西门关圣庙发现铁子,发掘后得铁子数石。又南门城侧泥沼中得铜炮七门,知有神助。有传言此乃守备高尚仁所为,用以安定民心。”
“其时贼困开封经久不退,巡抚高名衡乃出示:‘勿论军民兵将,有能破贼益于城守者,许建奇谋,功成受赏。’有防守南门守备高尚仁者,将旧有镇门大炮于黑夜潜埋土中,日间领民掘土筑城,忽然于泥中现七炮,轰动全城。随即谣传炮上铸字,系洪武年间刘伯温所造,以待后日专击流贼云。一边飞报督抚,一边覆盖以红彩车运北城,在城头上祭祀完毕试放,果能毙敌,又在西门关圣庙发现铁丸数石,皆称神助,以凑厥(jué,那个)谋。”
“正月初七日,悬赏能抵御挖城贼之策。闯贼每攻城,分昼夜三番,不用云梯冲城之法,专取瓴(Líng,房屋上仰盖的瓦)甋(dì,长方砖)。外有铁骑布围,步兵肉搏向城,数十人带铁胄,蒙铁衣,手持锤子凿子,闻鼓蚁进,至城下施以锤凿,待砖石微动,以鹰嘴镢(刨土农具)拔之,得一砖即可以回营卧睡,不再参与攻城之役,旁边之人相继凿穴穿城,待洞穴可容一人贼匿其中,遂穿空旁侧,初洞穴仅容一人,渐至百十,次第向外传土,过三五步留一主柱,以巨縆(gēng,粗绳)系之,穿毕去城百十丈,牵縆倒柱,万人一呼而城崩亦。”
姜旭愕然道:“怎么,闯贼攻城不用云梯冲城,而是用火药炸塌城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