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成周提着钱平一直跑出十数里,待将身后追兵彻底甩脱,方才松手放开钱平,额角已经是微微见汗,略略调息一番,抬头时惊觉一轮红日在面前缓缓沉落下去,明白过来刚才急切之下没有辨别方向,竟然一路向西逃来,距离被闯军占据的新安县城已然不远,不由连叫糟糕。
钱平连忙询问,梁成周解释因为闯军大举进攻洛阳,东西南三面俱被闯军夺取,为保护后路安全前面的新安县城必定有大股闯贼盘踞,更何况洛阳城刚刚被闯贼攻破,城内富庶无比,福王更是富甲天下,必定吸引着东西南三面留守的闯军蜂拥而来,随时都会在路上遇上大股闯军,二人一路西来,根本就是自投罗网,梁成周身为河南总兵王绍禹属下一营参将,对周边局势自然是十分清楚。
钱平虽然认得城南洛安堂那处隐秘堂口,高应松三义庄三老又都躲避其中,高应松更是天天盼着闯军攻城不克退去后好返回洛阳,现在洛阳一破,闯贼待洗掠完洛阳后说不定还会在洛阳四周再扫荡一遍,那堂口便不再安全,再加上他与齐振威及洛安堂的耿氏兄弟结伴前往齐家堡,结果只有他一人逃了出来,那齐振威等人多半已经遇害,哪里还好意思回去,现在便只能跟着梁成周了,当即连忙询问梁成周如何脱困,梁成周也是感激钱平临危不弃之义,对钱平颇为欣赏,说是洛阳东西南三面皆贼,唯独北面没有闯军大队,只有北上才有可能脱困,当即带着钱平改道向北,走了一程已是身处连绵群山之中,其间只有东西方向的羊肠小路,根本没有通向北方的道路,二人直接钻入群山之中,翻山越岭向北而行。
翻过一座山峰,进入一片山谷之中,一轮清冷的圆月悄然升起,却又不时躲入厚厚的云层中,隆冬的深谷中更是阴风阵阵,不过刚刚亥时之初(晚九点多点),却是天色尽黑,使得百米外便模糊一片,黑沉沉的暗夜之中,难以分辨清楚景物。
二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山谷间穿行,借着暂露片刻的月光随眼一瞟,居然依稀看到一里之外两山之间一处深谷中隐隐露出一片屋舍,估计是山沟里一处村落,二人几乎奔波了一天,都已疲惫不堪,眼见有了可能歇脚的地方,心中不由大喜,急急向那片屋舍奔去。
到了近前,只见山沟避风处一大片屋舍,却多已破败倒塌,到处是残桓断壁,只有十数间茅草屋尚算齐整,仅仅从到处漏风的墙壁就能看出这小山村贫困之极,更不用说村外那几顷已经干裂荒芜的耕地。
冷月又已隐藏到了云中,村内一片漆黑,根本听不到鸡犬之声,若不是村口一片空地上堆积了一些明显是刚刚捡拾来不久的新鲜的柴禾,显示出这小山村的居民住户多是山野樵夫,任谁都会以为这处小山村早已废弃,梁成周心底一声长长的叹息,与钱平便要寻找落脚之地将就歇息一晚,村外不远处忽然一声清亮的唿哨,村口处一间屋舍中猛然冲出来四五个人来挡住了二人去路,村外亦冲进来两人拦住了二人退路,迎面一人喝道:“什么人?给我站住!”
圆月躲在云层中不出来,双方虽然相隔不过丈余,却都是难以分辨对方相貌,梁成周从对方人影中不断有反光之物勉强看出对方手中握的都是刀剑利器,明白对方不可能是小山村的普通山民,冷冷反问道:“你们又是什么人?”对方一阵默然,一人出声喝道:“什么人这么鬼鬼祟祟的,不说大爷们送你们两个去见阎王。”梁成周与钱平都已经拔刀在手,梁成周吸了口气缓缓道:“我们两个刚从洛阳城逃出来,你们又是什么人?”对方又是一阵默然,没人开口回答,梁成周不由得心头升起一股怒火:“既然大家都不是闯贼流寇,为何不能直言相告。”对面有人应道:“你怎知我们不是闯贼流寇,你又怎么证明自己不是闯贼?”
梁成周哈的一声嗤笑起来:“洛阳已经被闯贼攻破,流寇现在不是心急火燎的赶往洛阳参与劫掠,就是大摇大摆的在洛阳四郊到处搜捕附近的官绅富户,再就是在偃师巩县一带与开封来援官军对峙,怎会躲在这小山沟里避不见人,至于我们两个,若不是躲避闯贼追杀,会深更半夜的还在赶路,更跑进这大山里面来。”
对方一阵呼吸急促之声,数人上前两步连声问道:“洛阳被攻破了?怎么可能?”
月亮不知何时又从云层中露出头来,四野倏然一亮,二人身周围了六七个人,村里一间土坯房门口与村外又各有两三个人警戒,借着月光看得清楚众人都是一身残破的粗布麻衣,到处打着补丁,脚上却穿着千层底布鞋,其中三人竟然穿着牛皮衲底布鞋,甚至迎面的一人还穿着布面黑靴,众人都用灰土抹花了脸看不出来面貌,却一个个身形健壮,手中都握着明晃晃的刀剑利器。
梁成周钱平打量众人的时候,众人也在不住的扫视梁钱二人,眼见二人都是一身武官服,脚下官靴,不由都松了口气,有人道:“我们是洛阳四大帮派之一的洛水帮的人,在此躲避闯军搜捕,将军又是什么人?还望据实相告。”
梁成周道:“在下梁成周,河南总兵王绍禹麾下右军营参将,这位是营中千总钱平。”那穿着布面黑靴的人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虽然抹花了脸,却是显得十分的精明干练,闻言急道:“啊!原来是王总兵的属下,洛阳真的被闯贼攻破了?”见梁成周点头,急急叫道:“你们两个快随我来!”带着梁钱二人来到那土坯房前,房前守候的几人让开房门,那精明的年轻人急急将二人引入房中,那三个脚上穿了牛皮衲底布鞋的也跟着进了屋内。
房内不大,里面一张简陋的木床,一个装杂物的木箱,外面一张方桌两三张木椅,桌床之间用一幅青布隔开,木桌边坐着一个三十三四岁的胖子,却是神情低靡满眼血丝,穿着一身破烂的麻布衣服,脚上却是套了双缎面牛皮黑靴,那满脸精明的年轻人低声对梁钱二人道:“这是福王世子殿下,快快上前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