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多钟,北地上工前的早饭铃响声一过,三个大厂子里开始人声鼎沸。阔林子中最西边的砖窑厂,古丐正拿着食盆在大灶上打饭。只见百十米长的帆布搭篷下面,百十号民工排起了一条长龙队伍。他们有的浑身软绵绵,一副刚睡醒的模样;有的精神抖擞,一副斗志昂扬的神态;有的吊儿郎当,揣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心态。睡眼惺忪的工人,多是在工地搭铺睡得人。这无米村的工人一族,为了避免来回跑的麻烦,就在树林里吊上一个网床。网床上面和四周再遮上两层塑料膜,围成一个严严实实的小窝。这样做为的是:一方面要预防下雨天气,以免被淋雨;一方面可以防止夜里熟睡之时,有小虫在人身上安家。有的人家,夫妻都在工地上工。这常见的很,十个里面就会有一对是夫妻。他们索性就置张破床,就地选空地安放,四围和顶部支上几层塑料膜,或者其它防水防虫的材料。所以,打眼往工地那么一瞧,这儿几个,那儿几个。看在眼中的零零散散景象,全是这样的临时房子。房子的主人觉着赚的钱够了,或者有其他更好的出路,才会将临时房撤去。
工厂虽说是农村里的小工厂,几个条条框框的工作制度还是有的。规矩粗略鄙陋了一些,可工人们大都遵守。久而久之,这些粗条框的规矩,也就成了他们的生活习惯。就像这每天早饭铃声五响,上工铃声三响,晚上下工铃声六响。他们大都依照这样的时辰上下工,也指着这些响铃声拿上工钱。
清晨时,一副斗志昂扬神态的工人,多是在家中吃完早饭赶过来,也有来大灶蹭伙食的。不过,若是瞧着他们脸上神色红润,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大体就能知道他们离工厂比较近,是没必要在树林里搭临时窝棚的人。一副吊儿郎当模样的人,大多是无可无不可的工人。就像古丐那样,他就属于这样的工人。这类民工,要么是单身汉,要么是二流子,要么是懒蛋。在这砖窑厂上工,在家住的人,要比在工地树林里住的人起得早。要不是家离工地确实远,谁也不会想着在树林里搭窝棚。距离工地最远的是:一条胡同上工的人。要是从一条胡同开始走,等走到砖窑厂的时候,第一批砖坯早就进窑了。如果是那样,还指着什么挣钱!
古丐在树林里也有一个临时窝棚,搭的比较简陋。两棵树之间绑上一个吊床,上面没搭塑料膜。当他有了“挨着干两三天”的心思之后,才在早上把被子带上。他会随手把被子往吊床上一扔,等下了工就可以安心过夜了。二愣子和古丐玩的最好,他家挨着古丐家前面住。二愣子大名叫米有量,“二愣子”是他的外号,小时候玩伴给他起的。这外号一直跟着他,到现在“二愣子”就是米有量,米有量就是二愣子。米有量是他爷爷给他起的名字,企盼他什么事都可以不必斤斤计较,像个真爷们一样的活在世上。米有量的爷爷早过世了,可他爷爷这个“有量”的寄托,却一直被他带在身上。米有量有这样一个宽宏大度的名,却常常做些小肚鸡肠的事情。他跟古丐打小玩的好,一个小肚鸡肠一毛不拔,一个不拔一毛不容一物。
在帆布搭棚底下,二愣子和古丐紧挨着排在人群里。古丐手中拿着一个掉瓷的大茶缸,茶缸四周有大大小小的坑,每个坑都有历史。茶缸那最初的崭新模样,磨了几年,也不再年轻了,像老人一样满脸的斑斑点点和皱纹。人群里人们拉着话,有说有笑,二愣子和古丐也打趣逗乐。排了几分钟的队,好不容易轮到他们俩了。古丐每到这个时候,总要嫌弃自己手里的茶缸过于小,却又懒换新的。二愣子也总在这时调戏打饭的小姑娘,每每要等到被小姑娘数落一顿才心满意足。
早饭一个小时吃完,厂长亲自敲响上工铃。工人们一听到这上工铃,便像是被捅了一下的马蜂窝,嗡嗡乱撞一会儿才消停。古丐和二愣子同使一个铁线框,古丐握一头,二愣子握住另一头。他们俩就负责把十米整条的泥胚,切成每框十块,每块五厘米厚的砖头胚子。十米长的泥胚每半个小时出一条,二愣子和古丐能在十五分钟之内,把它切成砖头胚子。
工厂只有接到大单子的时候,工人们才敢放开量去干。最多的时候,每人每天可以挣到400块钱。但,这样的时候非常少。一般情况下,每天一边说笑一边就把活干了;平常一二百块钱的时候占多数,三四百块钱的时候占少数。厂长有时候为了保证工人们每天都有活干,所以常把量放的很均匀。砖窑厂这块儿,有两孔小窑,一筒大窑。大窑洞放大单,小窑洞放小单。人们大多都愿意被安排在大窑洞,不愿意被安排在小窑洞。小窑洞一天放的量只在一百块钱左右;大窑洞放的量,干快了的话,能上三百块钱左右。那个时候,砖的价格非常昂贵,每块砖的售价在一块钱左右;而且,只高不低。所以,米胡同的人,有九成住的是土墙房,砖瓦房才占一成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