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在回凤亭内做了个七七八八,大约有近九十个书架已经被我整理干净。看着焕然一新的一楼大厅,我稍微觉得有点儿安慰,就算我没办好事,至少也帮到了许前辈。
离天黑还有一两个时辰的时候,许老前辈突然道:“你不用做了?”
“啊?”我转身看他,“前辈,可是我还差一点儿就……”
“不用了。”他重重的用拐杖敲了一下地。于是我连忙噤声。“你随我来。”他转身往一楼中央那块儿空着的地方走去。
之前只记得那里有那么一块空地,中间正方形的榻上放了一盏灯,似乎再无其他。许前辈带着我走到那矮榻前,指着矮榻说:“坐。”
我不敢多语,脱了鞋上榻,随便找了个地方跪坐着。许前辈也随我上榻而坐。
“竹简可曾勘破了不曾?”许前辈突然又问起了这个。
我顿时冷汗津津,摇头道:“不曾。”
“你估计几日可以勘破?”他又问。
“这……大约、大约两三日吧……”这句说的更是心虚。
许老前辈看我,突然哈哈大笑,反倒吓了我一跳。我喃喃开口:“前、前辈何故发笑?”
他那笑声于是嘎然而止,一楼还回荡着他的笑声,而我们两人中间却甚是安静。我突然有些惧意的起了一声鸡皮疙瘩。他冷哼道:“那竹简,就算是古今第一智者东方慧花上一百年时间也堪不破!”
我是听过第一智者东方慧的大名的,若说连此人也堪不破,许前辈未免也太过自信……我这边思绪还未完,他接下来的话却是让我始料未及了。
“原因就是,那竹简上本无一字,本无秘密!没有的秘密怎么能勘破?”许前辈重重说道。
“啊?”我确实完全没有料到,着实摸不着头脑了,“可是当时前辈说……”
“没错。我对每个想要上楼之人,都说竹简内有上楼之方法。但凡拿了这竹简的人,莫不是回去之后,多方钻研考究,以为竹简里藏了什么秘密。可是你那日不也说了吗?老朽不曾说过没有勘破竹简的秘密就不能上楼啊!”许前辈似是非常得意自己的圈套,嘴角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微笑。“大家都以为这竹简才是上楼至关重要的媒介,却没想到这恰恰是一出‘攻心计’啊。”他冲我点头,“你很不错,没受这竹简迷惑,直接又来回凤亭。”
“前、前辈真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我不禁擦擦冷汗,若不是当时长公主来到凑巧拿了那竹简回王府,我恐怕现在还在那个偏僻小院里用蒲夏给我的火折子生了火反复烤竹简呢。“那前辈……这几日王栾在回凤亭内,也是考验吗?”
“对。”许前辈说,“来人见一老人打扫卫生,哪怕出于礼仪也会继续帮忙。然而心是否诚,能否送佛送上西天?许多人勘破了竹简的秘密,却往往耐不下心来为我老头子分忧解难,上来就问我如何上楼。对面对的场景视而不见。可谓人心不正,人心不正又怎么能让他上楼?”
我跪坐在那里,赞许的点头。但是心里总觉得这一关颇为牵强,更像是许前辈自己性情懒惰,假借想上楼人之手收拾收拾回凤亭……不对,一定是我悟性不够高。如此世外高人怎么会有这样的顽劣心性?我连忙拉回思绪,端正态度,继续听他讲下去。
“但是……恐怕最难的还是最后一关。“他突然一拍座下矮榻。
只听见矮榻陡然震动起来,下面发出“叽叽嘎嘎”之声,接着矮榻一晃,竟然慢慢往上升高。
我吓了一跳:”前辈这……“
“勿动。”许老前辈道,“我现在就带你上楼!”
“叽叽嘎嘎”之声依然不断,我低头去看,矮榻已经离了地面几丈,很快就要到书架顶层的高度了。从这里看过去,纵横书架一眼望不见边际,这一楼回凤亭大的惊人,整个沉浸在一片闪烁的橘黄油灯灯光汇中,除去叽喳之声,偶尔听见一两声灯花破碎之声。
这上千年,回凤楼内两万弟子的血泪心酸,就这么默默沉寂着,仿佛在等待着某一天,被什么人一下子唤醒……
突然发现一些灰尘从头上落了下来,我抬头看上去,约莫十丈高处是一楼的天花板,只听见“轰隆”两声,中间裂开一方形大小的黑洞,似是与矮榻同样尺寸。接着一些带着陈年腐的味道就渐渐的散发了过来。
矮榻上升的速度不快,我估计到那里还得半柱香的时间。
许前辈突然说话了:“你选吧。”
“啊?”
“这回凤亭的第三关,就是上面三层,你只能选一层进入,你也只得这一次机会选择!上了那层之后,你终身不得再踏入回凤亭半步!”
我愣了:“可是前辈之前不是说可以依次进入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只是说进入第四层的人更是寥寥无几。怎么到你嘴里就是依次进入了?”许前辈一挥手,颇有几分无赖颜色。
我沉默半晌,他确实只说过第四层进入的人很少,没有说过可以一层一层都去到。
“快快选!再不选,到达天井前想不好,你就哪层也别去了!”
我猜他所指的天井就是上面那个黑洞。
矮榻已经渐渐上升到接近那里的程度了。
下面的书架都已经变得渺小。
周围出现了横竖的顶梁。偶尔还能见到一两只老鼠,在阴暗处,亮着眼睛,吱吱叫着,抗议我们这些人扰了它们的清净。
我应该选第二层。
我张了张嘴……
眼前闪过那皱着眉头的长公主。还有她仓皇凄凉的背影。以及她那个碎的如枯萎的荷花的笑……
我应该选第二层,我才能够知道红柳的真实身份。
我突然记起了当时偷偷藏着安以木那红集时的欣喜。我还闻得见那书卷带着的淡淡的墨香……
我必须得选第二层!我的妻主危在旦夕,若不能尽快找到红柳的资料,也许等待她的就是斩首菜市场。
耳边却似乎听见了十三岁的安以木在圣殿前那朗朗的声音:“银光洗戾晦,三羽昭瑞祥“……
“你究竟是选还是不选?!”耳边猛然传来许前辈震耳欲聋的声音。
“我选!”我急急道,“前辈请带我去第四层。”
许前辈脸色一变:“你确定?”
“我、我确定!”我带着些仓皇和心虚,但是我一定要去那层。
我一定得去。
前世种种对于红柳必定已经不在重要,回凤楼内荒唐日子他一定不愿想起,唯有与长公主厮守那短短数月,也许是他这辈子最安心最幸福的时光。
我一定得去……为了红柳,为了他的心……
矮榻在空中挺了一下,接着又“吱吱嘎嘎”的往上升去。一瞬间后,黑暗就淹没了我们。唯有“吱吱”的单调声音伴随着我们。黑暗里无法计算时间,我不知道过去的多久,突然声音没了。矮榻一震,不在动了。
身边起了一阵风。接着“嗤……”的微弱一响,出现了一个光源。光源往前移动了一下,点亮了一盏油灯。周围终于亮了起来。
我发现我身在之处,是一个过道。
过道的最远处有一扇简陋破旧的门。
我从矮榻上站起来,走下去,许前辈已经站在那里等了我很久了。
他看着我表情复杂。
“你可知道,为何千百年以来,能够入这第四层的人,不到十人么?”
我摇摇头。
“关键在于选择。关键在于人心。”许前辈一脸的感慨,“来着回凤亭的,多半是为了找些风流野史。又或者是有什么家族过往要查,还有些人带了些龌龊想法。然而这回凤楼内的男子,能有什么未来让人窥探?无论你是死在楼中,还是被人赎出,都无人关心。妓子只要在台上让人惊艳,台下的他是哭是笑,是悲是欢,谁人又想去关心?上第四层楼,并不难于上第三层、第二层。但是若只能三选一,呵呵……”他凄凉一笑,“又有谁会把一个男人的死活放在眼中?”
我听他说罢,心里五味纷呈,不知道应该回答什么。见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不能自拔,过了半天,于是缓缓道:“前辈,我们可否前行了?”
他点点头,不再看我,拄着拐杖,一路领着我往远处那扇门走去。
我默默的跟着。
突然想起了当年总是坐在客厅里眺望院门的爹爹。他经常一坐就是一天。我若劝阻,他就笑着将我抱在怀里。边笑边落泪边唱着当年母亲初遇他那时唱的那首红句。
野郊游,红帘遮绿手。
撩拨心,辗转不可求。
愿插翅,生死具□□。
若不弃,红烛共白头……
红柳,当年长公主可曾温柔侬语的对你唱过此红句?你可是羞红俊脸,欣然接受?
生死具□□,红烛……共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