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预定计划，茹先生从美国回来后，五位先生、女士又一次聚会了，地点是在红楼——一块到中国学术界的宝地。
今天的会议讨论“仁”的问题，因为在儒家学说仁、义、礼、智、信五端中“仁”占首位，自然应当首先讨论。这是他们事先商量好了的。
谁开个头呢？自然是茹先生了。只见他不慌不忙，好像事先已经作了充分的准备。想不到他一开始就向大家提出了一个问题：“诸位，你们知道‘仁’字是怎么写的吗？”在座诸位鸦雀无声，不作回答。这当然不是不知道‘仁’字怎么写，而是不屑回答。你这不是小看我们吗？不是跟我们开玩笑啊！懒得理他。倒是几位学生、助手，一则出于礼貌，再则也是出于好奇，不知茹先生在耍什么花招，于是就先开口了。计先生的门徒小陈率先站起来说：“是不是一撇、一竖、两横的‘仁’字吗？”他连自己回答这个问题都好像没有多少把握。
茹先生笑着说：“越是简单的问题，越显得神秘，你连‘仁’字怎么写都没有把握啦！”
小陈毕竟年轻，脸一红，说是不知道先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茹先生说：“对！谁不知‘仁’字怎么写呀！我是要问为什么要这么写？”这一问倒把在座诸位问住了。是呀，为什么要这样写呢？
茹先生接着说：“说来也很简单。这要从它的内含上来看。仁者人也，但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不是吗？仁字左边一个人，右边一个二，不就是两个人了吗？两个人就成了仁，一个人是不会有仁的。”
戴先生立即出来申明：“你不要卖关子，你也是抄来的，《说文解字》上早就有了记载：‘仁者兼爱，故从二’，‘仁，亲也，从人、从二’，又不是你的新发明。”
茹先生说：“完全正确。仁是兼爱，就是爱别人，如果没有别人，只有你自己，你去爱谁呀！所以仁字这样写是有章可据，有理可循的。”
茹先生的话像是在哄小孩子，但说的倒也在理，在坐诸位很想听下去。
“‘仁’是儒家学说的全部理论核心”，茹先生像在作演说似的，把这个仁字扩大开来分析。他说：“中国传统把仁、义、礼、智称为国之四端，后来又加上一个信字，是我国道德理念的开端和萌芽。《孟子》上说：‘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如其有四体也。’意思就是说，仁、义、礼、智四端就像人身上的四肢一样，是人生来就有，不可或缺的。”
“那么，仁究竟是指什么呢？”茹先生手捻短须，从容不迫地讲下去。“其实仁并没有一个绝对的定义，仁的概念是多元化、人性化、普遍化的。中国古书对仁记述得较早的如《左传》上说：‘亲仁善邻，国之宝也’，把仁当作是国家的宝贝。《礼记》上说：‘仁者人也，亲亲为大’，意指仁就是相亲相爱，相亲相爱就成为人。人总是要相亲相爱呀，不相亲相爱就不能叫人，可见仁对于作为一个人来说多么重要。”
“应该说，《论语》一书，讲仁的地方最多，也最权威。”茹先生强调了一下，继续说：“孔子既从一般意义上对仁作了概括的诠释，又根据不同人的情况，在不同场合，对仁作了不同的解释，对针下药，有的放矢，又很通俗。”
“孔子说：‘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意思是只有仁者能真正的喜爱人，真正的嫌恶人。‘巧言令色，鲜矣仁’，凡是看人颜色说话的人，很少有仁。‘苟志于仁矣，无恶也’，有志于仁的人，是不会做坏事的。这是就一般意义上对仁的概括理解。通俗地说：‘仁’其实就是为人正直，爱憎分明，意志坚定。‘仁’离你远吗？并不远。离你近吗？也不近。只要你想要仁，就有仁了；你不想要仁，仁就远离你了。所以孔子说：‘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这就叫做求仁得仁。”茹先生对《论语》上孔子说的话作了一点诠释。
茹先生引经据典，像是在上课，听者出于礼貌也不好打断他。“那么怎样才能获得仁呢？”尹先生的学生小明问。
“孔子分别不同情况作出不同的解释。”茹先生说：“譬如他对他的学生樊迟说：‘仁者先难（付出艰辛）而后获，可谓仁矣。’就是说，仁者必先要付出，然后才能有收获，妄想不劳而获的人是不会有仁的。大概樊迟有一点这方面的毛病吧！”
“孔子对颜渊说：‘克己复礼为仁。一日（一旦）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的理论水平和修养都比较高，所以孔子对他提出了‘克己复礼’为仁的要求。并且指出仁是一种自觉的行为，而不是人家要你仁你才去仁。”茹先生接着举例。
“孔子对司马牛说：‘仁者，其言也讱（谨慎）。’司马牛听不太明白，觉得似乎只要说话谨慎就有仁了，如果是这样，那仁也太容易了，于是进一步问：‘说话谨慎，就是仁了吗？’孔子说：‘为之难，言之得无讱乎？’就是说，做起来很难，说话难道不应当谨慎吗？凡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像仁这样的事做起来很难，说话怎么能不谨慎呢？”茹先生又举一例。
“樊迟又一次问仁。孔子回答说：‘爱人’。又说：‘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仁’就是爱。有仁的人必能爱人，一个没有仁心的人怎么会去爱人呢！居处谦恭，行事敬重，待人忠诚，这就是仁，所以人们通常都把‘仁爱’、‘仁德’、‘仁慈’等字连在一起，形成一个词语。”茹先生再举一例。
茹先生最后归纳了一下说：“孔子对‘仁’的解释通俗而易懂，简单而明确，不是抽象的概念，听了孔子的解释让人觉得‘仁’并不是虚无飘缈、不可捉摸、高不可攀的，而是可以摸得着，做得到的。然而仁终究是为人处事的一个极高的境界，不是轻而易举就有仁了。在孔子的众多学生中，他最看重的是颜渊，说：‘回（颜渊）也，其心三月（长久地）不违仁，其余，则日月至（短时间想到）焉而已矣。’只有颜渊能够较长时间的不违仁，而其余的人只是短时间不违仁罢了。孔子又说了‘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的话，把仁又提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我中华民族有许多仁人志士，威武不屈，贫贱不易，杀身成仁，从容就义，难道不是从孔子的这个教导中得到的吗！”
尹先生年轻时在西北大学学习，古书多少也学了一点，但听了茹先生的一席话，仍然感到很新鲜，连声说好。他说：“你引经据典，对仁作了深入的阐释，使我们增加了对仁的理解，对我帮助很大。我们伊斯兰教也讲仁，也很实际。《古兰经》上开宗明义第一句话就是：‘至仁至慈的主，我们只崇拜你，只求你佑助，求你引导我们上正路。’真主是万能的，至睿的，至仁至慈的，洞察一切的。仁就是仁爱，慈就是慈悲，至仁至慈就是最仁爱、最慈悲。把仁爱和慈悲放到了第一的地位，这是伊斯兰教的核心内容，也是《古兰经》全书的主旨。”
计先生说：“我们基督教也是最看重仁爱的。耶稣基督就是本着仁爱而生，本着仁爱而死，又本着仁爱而复活，他的这种理念已经深入人心。《圣经》上明确指出：‘圣灵所结的果子是仁爱、喜乐、和平、忍耐、恩慈、良善、信实、温柔、节制’。先知保罗在耶路撒冷传教时宣称：‘只有使人生发仁爱的心才有功效’，可见仁爱是盖过一切的。”
慈眉善目的符女士，启动了她樱桃般的小嘴唇，她的形象不容置疑就是一位仁慈的人，一位慈爱的人，一位慈悲的人。她每一次见到人照例都要双手合十，身子稍稍往前微曲，这是佛教信徒的一种习惯，也一是一种谦诚，使人一见她就会尊重她。
她款款而言：“前面的几位讲仁，仁慈，仁爱，讲得多好呀！我想强调的一点是：这个仁，完全是发自内心的，是一种自觉，而不是一种表面现象，一种被动行为。你的内心有仁，你的所作所为才可能仁，不是人家要你仁，你才去仁。自觉的仁，自发的仁，才是真正的仁，长久的仁，永远的仁。”符女士接着说：“我佛释迦牟尼，放弃了他的王位继承权，而去寻求爱国爱民的真谛，他专门深入到平民中去，访贫问苦，摒除杂念，摆脱烦恼，潜心修炼，修得具有至高无上的平等觉悟之心的佛，这除了说明他怀有一颗坚定的仁慈善良之心外，还能作怎样的解释呢！”
戴先生在这五位中最后发言，他总是那样从容不迫，自我陶醉。他是那一种要么不说，要说就一语惊人，那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人。他说：“什么仁呀、慈呀的。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戴先生的话一出，在坐的各位都吓了一大跳。
“戴先生反对仁呀！”有一位学生这么说。
“你们说错了。仁、义、礼、智本来就有，是每一个人与生俱来的，然而由于外来的引诱，仁爱丢失了，仁爱就没有了，反而要让人来提倡仁爱，这不是本末倒置，反本为末吗？要知道虎狼也有仁爱呀！哪一个幼犊不是在母狮怀中长大的？”
戴先生接着说：“仁最大的敌人就是私，一个‘私’把你所固有的仁、义、礼、智完全摧毁了，所以说仁就是公平、公正，仁就是心术正。”
“仁无所不包，内心纯正了，就有仁了。我们每天讲仁呀仁呀的，其实只要多一点公心，少一点私心，就什么都有了，何必去大张旗鼓、大声疾呼地喊什么仁呢！光说不练是没有用的。”戴先生的话虽然说得率直了一点，大家听了倒也觉得贴心。
这是一次研讨会，老师们讲完了，大家可以提问。到会的那些学生、助手们本来也都是研究这类问题的，听了各位老师的讲话，觉得虽然出自不同宗教、不同学者之口，但对于仁却都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觉得仁的内涵基本是相同的，不论各教各派，大家都赞成行仁。
计先生的学生小沈首先提问，态度非常谦逊，说：“刚才听了各位老师的发言，茅塞登开，不过各位讲的，不管是仁德也好，仁义也好，仁慈也好，仁爱也好，似乎听不出有多少不同，请问出自各位学者、教徒之口所讲的仁，究竟有什么不同？”
茹先生站起来哈哈大笑说：“啊！你说对了，大家所说的仁有什么不同吗？没有。仁就是仁德，就是仁爱，就是仁慈，就是仁义，仁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否则还叫什么仁！有了仁，就什么都有了，仁是无可匹敌的。”
“为什么说仁者无敌呢？”尹先生的学生小路问。
“因为仁者不结怨于人，人也不结怨于他，仁者不树敌，所以仁者根本就没有敌人。”茹先生回答。
戴先生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提高到政治上，仁就是行仁政，不行暴政。仁者以德服人，不是以力压人。仁政就是搞亲和政策，而不是靠原子弹、氢弹、核导弹。仁是无形的，而武器是有形的。有形的东西能够被消灭，无形的东西能被消灭吗？不能。只听说千军万马毁于一旦，没听说谁能打败仁的。无形的东西是不可能被消灭的，这就是仁的威力。”
符女士的学生小朱说：“用现代话语来说：仁就是人道、人权、人性。人们天天在讲人道、人权、人性，其实说的就是仁。是这样吗？”小朱似乎悟性很高，闻一以知十。众位先生、女士听了微微点头，表示赞赏。
诸位先生、女士接着又对仁的内涵作进一步的分析。
计先生说：“仁这个东西，体现了两个方面：一是说起来好说，行起来却并不容易；二是看起来好像很玄，做起来却很实在。不是吗？任何一样东西，你说它玄就玄，好像看不到，摸不着，而你说它实，它也很实在，仁慈、仁爱、仁义、仁德等等，都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是不是仁，一目了然，还用得着人指出来吗？”
尹先生接着说：“由此看来，仁不是一个口头上的词语，而是一项伟大的实践。你口头上说一百句、一千句、一万句仁，不如你行一件仁事。”
戴先生慨而言之：“当今世界，说仁的不少，而行仁的不多，这就是为什么世界不太平的根本原因。”
“既然大家都提倡仁，而且对仁的涵义认识基本是一致的，为什么还要分你这一派，我这一派，你这个教，我那个教，甚至互相争斗不休呢！”计先生的学生小沈问。
“你说得对！完全没有必要分这一派，那一派，这一教，那一教，一切任其自然么！任其自然就是仁。”道家长老戴先生忍不住脱口而出，表白了他的一贯宗旨。
“是不是一定要信了某一种学说，或者某一种宗教，才能显示出他有仁，否则就没有仁了呢？”符女士的学生小王问。
“不对。”戴先生断然否定。“一个人行仁或者不行仁，不是看他持哪一种学说，或者信哪一种宗教，而是发自他的内心。这一点我很赞同符女士的观点。各种学说和宗教都赞赏仁，但不一定信了某种学说或宗教就有仁了，不信某种学说或宗教就没有仁。行不行仁，不是以信仰某种学说或宗教来划分的。”戴先生总是愿意从另一个角度来印证他的看法，人们听了他的话似乎觉得有点刺耳，却又无可反驳。
“那么各派学说、各种宗教所讲的仁，又有什么不同之处？”茹先生的学生小米问。
“说实在的，从根本上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如果硬要说不同，那无非是，儒家认为仁是代表一种天意，基督教认为仁代表上帝，伊斯兰教认为仁代表真主，佛教徒认为仁代表释迦牟尼，道家认为仁代表大自然。其实，仁代表什么并不重要，仁代表什么都可以，不代表什么也可以，仁只是一种至高无上的道德行为准则。正因为如此，各种学说各种宗教都把这个至高无上的荣誉归于自己所信奉的最高的神灵。”戴先生作了这样的解释。
那么究竟有哪些方面阻碍为仁呢？大家很想弄清楚为什么行仁就那么难。各位先生、女士你一言、我一语地探讨这个问题。
戴先生似乎对前面讲到的公和私的问题意犹未尽，他又着重说了私心太重不能为仁的道理。戴先生说：“世界上有公就有私，这是不能逥避的。你是李先生的儿子，就不是王先生的儿子。对于一个国家来说，你是一个公民，这是公，全国的人民都是一样的；而作为你与李先的关系来说，则是一种私人关系，你总不能既是李先生的儿子，又是王先生的儿子，否则就要闹大笑话了。圣人说：‘非以其无私，故能成其私’，可见圣人也并不排斥私，只是人们不要把私看得太重，公与私的位置要摆正。一个人不可能没有私心，但私心决不能太重，成天考虑他鼻子底下的一点私事，至于公事似乎与己无关。公心没有了，还谈什么仁心。一旦去掉了私字，视线就扩大了，顿时就会觉得心明眼亮，豁然开朗，精气神就上来了，处事就公平、公正、合理了，而仁也就在其中了。不去掉那个私字，人们就会陷入不断的烦恼困顿之中。不信，你试试看。”
戴先生的学生小史说：“先生的意思是公私分明，凡事出以公心，私心不能太重，行仁也就不难了。”
戴先生说：“斯言正是。”
计先生接着说：“欲望太大也不能行仁。”
计先生说：“每个人都有欲望，这是为了生存，这是天赋人权，无可非议。首先是要吃饱穿暖呀，否则是要饿死、冻死的。要有房子住呀，总不能住在露天，或者过穴居野处的生活。要受教育吧，总不能成为文盲。要娶妻生子吧，否则就要断子绝孙，不能延续香火。凡此等等，这不仅是欲望，也是人类的本能，是完全应该得到满足的。”
小丁问：“但这和行仁有什么关系？”
“问题就出在欲望太大。”计先生继续说：“为什么你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而我只是布衣素食呀！为什么你拥有城堡、农场、别墅，而我只是三间一套呀！为什么你能坐小轿车，而我只能坐公交车呀？为什么你可以灯红酒绿，有二奶、婚外情，而我只能守着老公老婆呀！凡此等等，一种不公平的之心油然而生。”
“这不能说是不公平，这只是一种差别或者差距，有的还是违法的，不足为训。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很多，不能一概而论。”小史说。
“你这样想就好了，但有的人不这样想。一些人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不知耕耘，但望收获，盲目攀比，不是学无止境，而是欲无止境。于是偷盗者有之，抢劫者有之，坑蒙拐骗者有之，窃国称霸者有之，那还能谈得到仁呀！”计先生接着说。
“贪得无厌，贪污盗窃，不是仁不仁的问题，而是涉嫌犯罪，计先生讲的有道理。”小路说。
“巧言令色不能为仁。”尹先生接着讲了他的观点：“花言巧语，讨好人，拍马屁，这种人是决不会有仁的。人前说人话，人后说鬼话，这种人连人都不配当，还说什么仁呢！真主最恨这种人，说这种人表面上对你好像很忠诚，说我相信你的道，但刚一转身，就对别人说，我不过是哄他的，我根本不相信他的道，我是完全相信你的。啊！这种人口是心非，两面三刀，真是让人不寒而栗，叫我怎么能相信这种人呀！”
小毛说：“不仅伊斯兰教不相信这种人，任何宗教、任何信仰的人都不会相信这种人，因为这种人不是人，而是魔鬼，人怎能和魔鬼打交道呢！”
尹先生说：“你说的一点也不错。诚恳的人不需要花言巧语，讨好别人。可现实社会靠花言巧语、讨好别人、寅缘而上的人还真不少呀！”
小明说：“我们现在的考试制度中有一种叫面试，或者叫口试，就是考官当面跟你谈话，看看你的言语是否清晰，论点是否明确等等，这本来也未尝不可，也算是一种考试方式，可这却苦了一些满腹经纶却口齿不灵，不善于表达的考生，或者不善于见风使舵，不会迎合的人，这种人往往在竞争中失败。”
尹先生说：“是有这种情况。记得《论语》上有一段表述，说是有人认为‘雍也仁而不佞’，孔子立即反驳说：‘焉用佞？’什么叫‘佞’？佞就是花言巧语谄媚人。孔子历来反对花言巧语谄媚人，说：‘巧言、令色、足恭（过分），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
“所以不能以口（嘴）取人，就是不能以说得怎么样来取人。”小沈说。
“对！仁，不是看你说得怎么样，而是看你做得怎么样。佞，害人不浅呀！”尹先生最后说。
符女士也说话了：“噫！心胸偏狭者不能行仁。”
“为什么呢？”小毛问。
“仁，意味着博大，意味着包容。一个成天计算着鼻子底下的一些事，小肚鸡肠、胸无大志的人，怎么会有仁呢！人生在世，光明正大，慈悲为怀，菩萨心肠，自己修身养性，做好事还来不及，怎么会老去想那鸡毛碎皮的小事！你想小事多了，想大事就少了，想自己多了，想别人就少了。只想着小事，只想着自己的事，不要说没有仁，说得直率一点，就是没有出息。”
小王说：“老师说得很对，小事想得太多，遭人烦。不要说男人不能这样，女人也很犯忌。”
符女士接着说：“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只要行得正，立得直，管人家怎么说呢！如果说在封建社会，寡妇门前容易遭流言蜚语，那么现时代，寡妇完全是一个自由人，有什么不可以做呢！鳏夫亦如此。现实生活中，哪一个人没有在背后被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的，而你又何尝没有说过人家这长那短、是是非非呢？任凭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一任风浪起，稳坐钓鱼船。让人把闲话烂在肚子里去吧！”
小朱说：“心胸狭窄的人往往是嫉妒心比较大的人，只能你比人家好，不能人家比你好；只能你受到表扬，不能人家受到表扬。所以他总是烦恼，和佛要求的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心中无悬念，完全是背道而驰的。”
符女士说：“对呀！心胸狭窄的人，有的只是痛苦，不会是快乐，只是烦恼，不会是舒畅，他怎么会有仁呢！”
学生小王、小朱一致点头称是：“善哉，观世音菩萨，阿弥陀佛。”
茹先生静心坐着，洗耳恭听各位的发言，觉得大家对仁的认识，各有千秋，愈说愈明，十分欣慰。于是他说：“大家说的都非常的周全，我在这里作一点补充吧！”大家都很愿意听茹先生的“补充”。
“性格偏执，不能为仁。”茹先生说：“行仁最忌偏执，偏执最难行仁。”
“此话怎讲？”小陈问。
“仁，其实就是一种中庸之道。而偏执的人看问题往往绝对化，刚弼自用。而其实世无绝对，只有相对呀！有些性格偏执的人，总认为我是对的，别人是错的，听不进不同意见，甚至排斥别人的意见，打击别人的意见，进而至于给人穿靴戴帽，置于死地而后快，变成了偏执狂。而不知一个人的正确意见正是吸收了正反两方面的意见，特别是不同意见，综合考虑而成的。偏执必然是片面的、骄横的、自私的。一个自以为是，而从不自以为非的人，他的心胸必然是狭窄的，而如果他是一个领袖，一个领导人，则造成的损失必然更大。这和仁就相差太远了。”
茹先生继续说：“所以，不是官做大了，地位更高了，他就更有仁了。不是的，绝对不是。达官贵人虽然其才高八斗，经纶满腹，但和仁是两个概念，不能混淆。孔子对仁的要求是很严格的，这从孔子回答孟武伯的提问中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孟武子问孔子的学生子路是不是仁？孔子回答说：子路，一个千乘之国，可以让他当一个武装部长（现代用语），管理军队，仁不仁我不知道。孟武伯又问：你的高足冉求，是不是仁呢？孔子说：冉求，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以让他当主宰，就是可以让他管理一个有一千家的城邑，百乘的国家，是不是仁，我也不知道。孟武伯又问：你的门生公西赤是不是仁？孔子说：公西赤吗？可让他穿着外交礼服在国宾馆与外国使者折冲，他可以是一位称职的外交部长或者大使（现代语），至于他仁不仁，我也不知道。孔子在这里显然认为这三个人都可以担负大任，各有专长，但却不一定仁。这样的人都不能认为是仁，何况是一个性格偏执的人呢！一个偏执的人气度狭小，不能容人，不能与人共处，有我无你，怎能谈到仁呀！”
在坐诸位听了，觉得茹先生说的是这个理儿。
戴先生说：“行仁的阻力还可以举出很多，譬如寡信轻诺者不能为仁，无恒心者不能为仁，好勇无谋者不能为仁等等，我们前面讨论到的这几项，已经足够说明行仁的阻力有多大了。”
大家都点头称是。但是茹先生的学生小米站起来说：“那么究竟应当采取哪些方式方法来行仁呢，是不是还可以具体说一说？”
众学生异口同声地说：“是呀！究竟有什么有效的方式来行仁呢？理论要联系实际呀！”
茹先生：“方法当然是有的，古人已经给我们提供了不少方式方法，何不拿出来启示一下！”
大家应声说好。
茹先生站起来，欠身说道：“第一条就是要有责任心。当政者要多替老百姓着想，好好地为人民服务，尽到一个国家公务员应有的责任，而一般老百姓要想的则是怎样多为国家作贡献。古人说：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我们生活改善了，应当饮水思源，取之人民，服务人民呀！可是现在我们有一些人生活改善了，认为这是应当的，甚至说，我们现在的生活比美国还差得很远呢！嘴里吃肉，还要骂娘。这种人有一个思想误区，觉得改善生活是应当的，心安理得，没有想到自己应当做些什么，从来不知道报恩。美国的一位总统肯尼迪曾经说过：‘你不要只想到国家给了你什么，你应当想到你给了国家什么！’这是每个公民应有的责任。中国民间艺术家赵本山就十分注重感恩。他教育他14岁的女儿说：‘你应该知道你是从哪个村出来的，不能忘本呀！’这个话说的非常简单，却非常深刻，他反复强调要求他的徒弟，他的团队的人一定要知道感恩，这是为人之本，这就是仁。现在有一些人总是批评我们的社会风气浮躁，道德缺失，吃喝玩乐，歪门邪道，处士横议，愤世嫉俗，然而他有没有想到自己在这个社会里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社会是一个大家庭，是由这个家庭中的每一个成员构成的共同体，我是和这个社会的不良风气沆瀣一气，同流合污呢，还是清正自守，出污泥而不染？这不值得每一个人深自思考呀！”
“还有一些人可以称之为‘沉默的大多数’”。茹先生接着说：“这些人看来城府很深，对现状不满，却不置可否，似乎一切与己无关，甚至坐观其变，幸灾乐祸。这一类人也是非常的危险。我们还是要多做一些稳定大局的工作，天上掉不下馅饼来，几十年艰苦创造的事业不容破坏！”茹先生语重心长地这样说。
戴先生接着发言说：“行仁的第二个方法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孔老夫子强调的。你不想要的东西，你不喜欢的东西，别人也不想要，不会喜欢，你不应该强加于人。譬如战争，谁愿意去打仗呢？你不愿意去打仗，别人也不愿意去打仗，你不能发动那种不义之战，让别人当炮灰来成就你‘伟大’的事业，更不应该挑唆别国自己人打自己人，而自己则从中渔利。又譬如脏乱差慢，你不喜欢，别人也不喜欢，你不想要，别人也不想要，你不能把自己的一块地方打扫得干干净净，而把一些脏土垃圾都扔到别人家门前去，人家怎么能受得了？这些事实在是太平常了，几乎每天都有！”
小陈说：“看起来大家都懂的道理，实际并不照着做，这是知易行难呀！”
戴先生说：“实际上这种人是既不知，也不行，他知道的只是自己，不是别人，他心中只有自己，没有别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也就算是一种行仁的方法。”
尹先生接着说：“我给你加上一条行仁的方法，叫做：‘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这也是《论语》上说的。你刚才说的是：你不想要的，不要强加给别人，我这里说的是：你想你站得稳，也要想到别人也要站得稳，不能做损人利己的事呀！你发财了，别人贫困了，你能心安理得吗？你要想办事顺利通达，也要想到别人也想办事通达，你不能踩着别人的脖子往上爬呀！把别人都打入地狱，你一个人也进不了天堂。设身处地，推己及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也是行仁的一个重要方法。”
小明说：“先生的意思是：不做坏事，只做好事，当仁不让吧！”
尹先生说：“就是这个意思。”
计先生说：“我也加上一条，叫做：‘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把正直的人放在领导岗位，就能使狂妄的人变成正直的人。这也是孔老夫子说的。请问一个社会，贪官污吏、卑鄙小人占据重要位置，横行霸道，这个社会的风气还能好得了吗？上行下效，上梁不正下梁必然歪，不要说这个社会，就是这个国家也将是岌岌可危了。你把好人扶上来，实行仁政，坏人自然闻风而逃，没有立足之地，就像上帝说的，太阳照好人，也照坏人，坏人也变成了好人。把好人放到领导地位，坏人就都服了，这个社会自然而然地就平静、安宁了。这一条主要是说的领导用人之道，也是行仁的重要方法，自古以来，莫不如此。”
小沈有点调皮地说：“有了你们这样的好老师，还怕没有我们这样的好学生吗？”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茹先生说：“我再加上一条，叫做‘刚、毅、木、讷近仁’，也是引用孔夫子的话。意志坚强，有毅力，性格质朴，说话谨慎，这是迈向仁的一个重要方法。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软，这样的人意志还能坚强吗？显然不能。做事三分钟热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遇难而退，不是知难而进，这种人还能说有毅力吗？表面木讷，不善言辞，实际却是大智若愚，满腹经纶，这样的人是最靠得住的。我们要的不是那种八面玲珑的绣花枕头，而是要有真才实学的有识之士。能抓住这样的人才，离仁就不远了。”
小毛说：“这就是说，不要以貌取人，以言取人，而要以德才取人，使品德高尚、才能出众的人脱颖而出，仁就在其中了。”
茹先生说：“此言正合我意。”
符女士坐得久了，腰也有点酸了，就站起来在沙发前稍走了几步，一面是活动活动筋骨，一面也是准备发言。她终于微启小口，轻声慢气地开说了。大家说的行仁的方法，都很到位，我把它归纳一下，可以概括为‘五至’，就是心至、礼至、言至、行至、惠至。心至就是要有诚心，礼至就是要有礼貌，言至就是言必信，行至就是行必果，惠至就是脚踏实地，真干实干，给人实惠。再说得具体一点，心至就是要诚恳坦率，不要虚与委蛇；礼至就是说话要有分寸，有礼有节，不得粗鲁莽撞；言至就是说话算数，不轻信寡诺；行至就是说到做到，不要大言不惭，答应了人家的做不到，失信于人；惠至就是实事求是，不做表面文章，让人民得到实惠。符女士接着带有点感慨地说：“要做到这五至，不容易呀！这是人们一辈子都要遵循的做人之道。能做到这样，就算是达到仁的境界了吧！”
在坐老少一看到符女士那种慈祥虔诚的身形，首先就产生了一种敬意，对她的说法表示完全赞成。
符女士的学生小王问：“有一句话叫做‘妇人之仁’，请问应该作何解释？”
茹先生站起来说：“这句话是错误的，至少是偏颇的，是中国古代人重男轻女的一种思维逻辑的反映。这句话最早出现在《史记·淮阴侯列传》上。准阴侯就是韩信，一次他在刘邦面前评议项羽，说项羽这个人哪！‘见人恭敬慈爱，言语呕呕，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饮，至使人有功当封爵者，印刓敝，忍不能予，此所谓妇人之仁也。’意思是说，项羽这个人对人恭敬慈爱，说话温和，见到了有病的人，难过得流下眼泪，并把自己的饮食也分给人家吃；可是当有人立下了战功，例应论功行赏时，他却把已经刻好的大印在手中玩得都磨损了棱角，还不舍得给人封赏，这就是所谓的妇人之仁。意思是指：项羽这个人只能给人小恩小惠，但处理大事却犹豫不决，优柔寡断，所以不能成大事。这个话从男子汉大丈夫来说，似乎在理，但实际上，一个对困难群众都不关心，不给予帮助的人，他怎么会想去办什么大事呢？即使办了大事，也是办不成的。别看项羽身高八尺，力能扛鼎，才气过人，当地的人都怕他，他对贫苦的人却是彬彬有礼，有一种恻隐之心，愿意给予帮助，这种恻隐之心，就是仁。仁不分大小，不分男人女人，更无所谓‘妇人之仁’，项羽的最终失败，不是在于他的‘妇人之仁’上，而是有多种原因，跟仁不仁没有关系。所以连韩信本人在说这句话时也加上了‘所谓’两个字，看来‘妇人之仁’这个词社会上早已有之，并不是韩信的发明。新中国成立以后，男女平等，妇女的地位有了提高，所谓‘妇人之仁’这类的话，已很少听到了。”
稍事休息后复会，茹先生忽然语重心长地说：“现在社会上说‘仁’的少了，可能认为这是中国古代的语言，现代社会不适用了。其实不然。”说到这里茹先生觉得有点茫然，不知怎么说才好。停顿了一下，他接着说：“‘仁’是中国传统的道德理念，也是一种价值观。我们现在所讲的为人民服务；以人为本，执政为民；发展经济，勤俭建国；实事求是，平等友爱；三个代表；八荣八耻；公平正义；反腐倡廉；敬老爱幼；艰苦创业；和谐和平，等等，等等，哪一点不体现了‘仁’的精神呢！实际上我们现在所做的，所提倡的，正是一个‘仁’字，只是我们不自觉，不敢正面说或者不便说罢了。”
“你的意思是说，中国传统的仁，与当代推行的马克思主义不一致吗？”小沈斗胆问了一句。
“不是的，都是为了平民百姓，劳苦大众，和谐和平，广大人民的幸福，有什么抵触呢！”尹先生说。
“现在我们似乎怕说传统，怕说仁，怕人家说我们落后，又回到老路上去，其实我们都是从传统中过来的，没有昨天，哪有今天？没有传统，哪有现代！”戴先生说。
“不过，传统中也有糟粕。”小毛点了一句，似乎是在提醒。
“当然，传统中也有糟粕，但那不是主流。仁绝对是精华，是优秀的传统，决不是糟粕，绝不能因为怕沾染糟粕而把精华也扔掉了，就像泼脏水连同孩子也泼掉一样。”计先生说。
“那自然，那自然。”小毛表示完全赞同。
符女士说：“不要把优秀的传统文化、文明，和现代创新的概念对立起来。我们提倡仁，提倡施仁政，和进行现代化建设一点也没有矛盾，传统理念不能阻挡我们实行现代化，反而能促进我们实行现代化。”
茹先生拍案而起，说：“这可以说是至理名言。把仁的理念揉进到我们现代化建设中去，不仅能使我们的生产建设上一个台阶，而且能使我们的精神状态也上一个台阶，这非常重要呀！”
“所以，我们要大胆地提倡仁，理直气壮地宣扬仁，不要有什么顾虑。”计先生说。
“是呀！如果再不敢去大胆地宣传仁，发扬我国优秀的文化传统，一些年轻人恐怕都要变成‘仁盲’，不知道仁是什么，把我国几千年的优秀文化传统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尹先生这样说。
“对。丢掉了仁，就像丢掉了一条腿，我们的现代化建设就像铁拐李一样，走起路来总是一瘸一拐的。”茹先生说得更加实际。
一番议论，似乎真的把人们引进了“仁”的境界。
不错，“仁”离你远吗？不远；离你近吗？也不近。“我欲仁，斯仁至矣”，“求仁得仁”么！还是孔夫子的那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