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泽微迟疑,握住邵阳的手,四目而对,邵阳眼中有的是信任,陆云泽的眼中有的是笃定。
夜深人静的街头,陆云泽走过和谢婉儿一起去过的甜品店,想起她灿烂的笑。回到自家的小楼下,想起那夜他送她离开。她笑得是那么的灿烂,好像是一场梦。
没错,那是梦,他终究不是陆云泽。
他强制自己从梦中醒来。陆云泽抬步迈上楼梯,却猛地收住脚步,看向街口站着的那抹瘦弱的身影。
他不禁激动,下意识地快步冲到她的面前,将她抱入怀中。
“你没事了。”他紧紧地抱住她。
泪水划过谢婉儿的脸颊,她一把推开他,含恨看着他。
陆云泽被推得后退两步,站稳时,才看清她的模样。
这会儿的她一身的狼狈,衣服脏了,头发乱了,唇角还有干涸的血迹。
他抬手想要摸上她受伤的脸颊,她却下意识地躲开。
他的手僵在空中,又尴尬地落下。
“既然没事了,就回家吧。”陆云泽声音冰冷地说。
“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谢婉儿激动地问:“你不打算告诉我,为什么我的未婚夫变成了六号,变成了日本人吗?”
“你想让我说什么?”陆云泽自嘲地笑了笑,“如果我说,前尘往事,都不是我能选择的。你还会把我当成陆云泽吗?”
“可你不是陆云泽,!”谢婉儿激动地大吼。
陆云泽自嘲地笑道:“我知道,我不是陆云泽。”
“不是……我不是……”谢婉儿哽咽着想要解释。她想说,她爱他,跟他是陆云泽没关系。可是,为什么他们会这样?
他们明明才几天没见,却忽然间隔了沧海桑田。
“别再来找我。”陆云泽忍住想要为她擦去泪水的冲动,转身想要离开。
谢婉儿看着他的背影,质问道:“你就不怕我把你的身份说出去?”
陆云泽停下脚步,却没有转身。
“你的双手沾满了鲜血,你不要以为我会替你隐瞒。”谢婉儿狠狠地说,声音却在颤抖。
陆云泽转身,盯视着她,质问道:“所以呢?你希望我杀你灭口吗?”
谢婉儿昂起满是泪水的脸,似已经做好了被灭口的准备。
“你情愿死,也不愿意接受我。”陆云泽狠狠地咬牙,在一股酸涩涌上鼻子的时候,他转身快步上了楼梯时,泪水滚落他的脸庞。这感觉是那么的陌生。陌生到比鲜血溅到脸上的感觉更让人心慌。
谢婉儿在这个深夜,一身狼狈的归家。谢家几日的阴霾过去,担忧却不减。因为谢婉儿大病了一场,不吃不喝,整个人的精神萎靡不振。随着邵阳被行刑的日子临近,谢婉儿就病得越发厉害。
成老板等人实在想不到办法了,做了最坏的打算,劫刑场。
井上云子没有再来找陆云泽,她知道他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等到邵阳一死。共党必然会刺杀他为邵阳报仇。等到他腹背受敌,她再去他的身边也不迟。
为了防止有人劫刑场,宋庆慈早就命沈丘戒备、埋伏。如果有共党一露面,就和邵阳一起消灭了。
成老板等人明知九死一生,还是来了。除去他们不能抛弃同伴不说,邵阳于他们而言,也太重要。
邵阳被押上刑场,无惧无怕,整个人平静至极。
刑场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纵使他们知道邵阳杀了人,却还是当他是个大善人,为他哭喊,落泪,来送他最后一程。
邵阳看向站在刑场里的陆云泽,温和地笑了笑。亦如那日监狱里的会面,他依旧信任他,即便不远处枪决的武器已经架了起来,瞄准了他。
“等一等!等一等!”人群中,传来带着外国口音的中国话。
宋庆慈一惊,立刻站起,想要喊“行刑”,却被陆云泽按住。
“局座,不妨等一等。”陆云泽道。
宋庆慈黑着一张脸,瞪向陆云泽。
这时,喊话的人已经冲过人墙,是法国领事馆的罗伯特先生。
“我有证据证明人不是邵医生杀的。”罗伯特举着手里的文件袋,大声道。
围观的人群不禁哗然,振奋。
“罗伯特先生,我尊重你是法国领事,但也请你不要插手我们中国的事情。”宋庆慈站起身,警告道:“邵阳杀人,人证物证都在,容不得有人混淆视听。”
“既然如此,宋局长何不听我说说我的证据是什么?说不定会有大收获呢?”罗伯特先生笑了笑,继续道:“据我所查,被杀的谷巽根本就是日本人的间谍。即便他是被邵医生所杀,邵医生也是为国除害。你们中国人不是有句话,不杀有功之人吗?”
一听罗伯特的话,人群忽然振奋起来,不知谁喊了句,“释放有功之臣”,整个人群都随之抗议大喊起来。
邵阳与陆云泽对视一眼,送去自己的敬佩和感谢。不知从何时起,两人之间一个眼神已经可以交流。
宋庆慈铁青了一张脸,说不出话。
“局座,怎么办?”沈丘从旁急切地问。
“还用问吗?”宋庆慈瞪向沈丘,“当然是暂缓行刑,查清楚再定夺了。”
宋庆慈很清楚,罗伯特既然敢大闹刑场,就一定是有确凿的证据。但他不确定罗伯特手中的证据到底是什么。再争执下去,外一罗伯特对外公布证据,对他不利就糟糕了。
邵阳再次被押回监狱,但示威的人群和记者并没有散去。
宋庆慈看着桌子上,罗伯特带来的证据,脸色难堪至极。
“局座,还是放人吧。”陆云泽平静地出声道。
宋庆慈恼怒地扫向他,忽然笑了,“真想不到,邵阳死到临头,也能请动法国领事为他翻案。只是,麦雅丽的日记,怎么会到了法国领事的手里?”
面对宋庆慈的质问,陆云泽镇定地回:“也许是邵阳命不该绝吧?”
“是吗?”宋庆慈冷冷地笑,“我看是人在作怪吧!我很好奇消失的那半本日记哪去了?是不是被六号拿走了?”
“局座说的对。纵使是上天的因果,到底也是人在执行。”陆云泽平静地说。
宋庆慈失了常态,狠狠地盯视着陆云泽。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沈丘快步走了进来,禀报道:“局座,警察局来电话,说他们就快顶不住了,示威的人越来越多,要求公开证据,释放邵医生。”
“放人!”宋庆慈咬牙道。
“是。”沈丘领命,退出宋庆慈的办公室。
陆云泽嘴角上翘,他到底是做到了。
谢婉儿在家里听到这个消息时,激动地从床上跳了起来,即便是脚步虚浮,还是冲向了示威游行的现场。她赶过去时,正好邵阳被释放。他由温小玉扶着,人群正围着他欢呼。
赵伟眼尖地看到谢婉儿,赶紧跑过来扶住她。
“你不是病了吗?怎么跑来了?”
谢婉儿泪眼盈动,摇了摇头,穿过人群,走到邵阳的面前。
“邵医生……”谢婉儿哽咽着道:“还好你没事了……”
艰难地说完一句话,她已经是泣不成声。
“傻丫头,怎么哭了。”邵阳抽出被温小玉挽着的胳膊,走到谢婉儿的面前,擦去他脸上的泪水,哄道:“我这不是没事了?”
他越哄,谢婉儿哭得越是厉害。他大概永远不会明白,谢婉儿有多愧疚。因为她,他差点死了。她却以病为由,天天躺在床上,也不愿意去告发陆云泽。
温小玉站在不远处,看着邵阳眼中的焦急,心酸地低下头。
另一边的小楼上,陆云泽掩去眼中的酸楚,收回视线,看向一旁的罗伯特先生。
“谢谢你,罗伯特先生。”
“不必谢我。我也是讨厌日本人的气焰嚣张。”他可没有忘记藤原直树是怎么不把他放在眼里的,而且军统和特高课对立,上海的局势混乱,对他并没有坏处。
“不过我很好奇,麦雅丽不见的那半本日记到底哪里去了?”罗伯特笑了笑,疑惑地道:“六号到底是谁?”
陆云泽笑了笑,再次转头看向楼下。谢婉儿已经破涕为笑,邵阳也因为她的笑容而开心。看着阳光下,光明正大地看着彼此微笑的他们,他不禁自嘲地笑了笑,这便是他给不了谢婉儿的。
地下党的秘密据点,陆云泽再次与邵阳、成老板等人坐在一起。成老板得知全部真相,不免敬佩陆云泽,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怨恨。除了成老板和邵阳,又加入一个新人贺飞。
贺飞是得知邵阳出事,赶来营救的。谁知道没等到他们劫刑场,邵阳已经没事了。原本他们计划好,即便不能救出邵阳,也要揭穿陆云泽的身份。
为了防备有人偷听和意外状况,成老板等人守在门外,屋子里只剩下陆云泽、邵阳和贺飞。
邵阳和贺飞成犄角形面对陆云泽,对陆云泽介绍道:“这位是黄埔军校的贺飞,和陆云泽是一届的同班同学。”
“我也算是自救了。”陆云泽有些感触地道。若不是他救了邵阳,这会儿他的身份也被揭穿了。他忽然想起谢婉儿的话,“一切皆有因果,帮助别人也会给自己带来快乐和好运。”
他终于也等到了,她信奉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