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猜到了什么,还是担心我的身体,姥姥不再总是追问木木的去向了,但是还是有意无意向我说一些消息。比如说,哪个村子又遭到了袭击,比如说营子里又有谁变成了行尸……
我鲜少对姥姥说的事做出回应,姥姥见我终究是不怎么理睬,便连这些烦人的坏消息也不再提起了。我就像个四肢残疾了人一样整天龟缩在屋里,除了昏睡和发呆,最多也就是看些书,姥姥说:“小萧啊,你现在简直就是我姥姥!”
我将所有的方术之书都收了起来,包括那本《燕东化术》,最后一次翻看这本书的时候,我才明白为什么书里为什么少了几页重要的内容,那些内容都是岩山麒麟留下有关“惜金术”的,原来从一开始小姥爷就是在算计我,他不想让我明白秘密本身,却引导着我一步步却帮他找寻秘密的所在!
收起了所有的方术之书,我发现书架上就只剩下一本绘图版《金瓶梅》了,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已经沉迷方术到了这种地步,可是我想从这个世界中走出来,我不想再去想有关燕山道的一点事情。狠了狠心,还是将那本《金瓶梅》压在了所有的方术之书之上,用胶带将箱子缠了起来丢进了厢房里……
做好了一切,天又早早地黑了下来,我看了看表,不过下午三点而已。不过天黑的早也好,我又重新回到被子里……我现在最热衷的事情就是睡觉,只有睡觉才会有做梦的机会,也只有做梦才有见到木木的机会!
昏昏沉沉地睡了不知道多久,我被一阵隐隐约约的吹打声惊醒了。看了看四周,伸手不见五指,摸了半天才摸到表,瞧了瞧发现已经是夜里三点而已,我的十二个小时就这样过去了……
我看见姥姥的房间还亮着灯,似乎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呢?
我尝试着爬起来,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胃像是被穿了孔一样疼痛,我想起来了,自己已经又整整一天没吃饭了!
我就像个宿醉的酒鬼一样,踉踉跄跄地走进姥姥的房间,我看见姥姥竟然带着老花眼镜坐在炕上用黄纸叠元宝!
“姥姥,你怎么还不睡啊?”我问道!
姥姥没抬头说道:“锅里的饭还给你热着,你去吃吧!”
我看见姥姥表情严肃,双手微微颤抖,叠好的金元宝已经不下数百个了,仍旧不停歇地叠着。我轻声问道:“姥姥。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夜深了睡觉吧!”
姥姥抬起头来,漠然地看着我问道:“你不问问这些金元宝给谁叠的吗?”
我做到姥姥身边说道:“我听见外面有吹鼓手的声音了,一定是哪个街坊邻居老了吧!”
“是,是有街坊死了!”姥姥低下头仍旧叠着金元宝低声说道:“可也不是都为别人叠的,我要多叠点,把我死后的那份叠出来,还有你二姥姥、二姥爷,前院你李奶奶,后院你邓大爷……”
“姥姥,您不是好好地吗?别说那么不吉利的话!”我不知道姥姥怎么会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心里有点着急,毕竟我从小都是老太太带大的,我和姥姥的感情可能比和我父母还要深!
“快了,反正很快都要死的!”姥姥大声喊道!
“姥姥,我不允许你胡思乱想,你要活到一百岁呢!”我怕劈手将姥姥手中的金元宝夺了出来!
姥姥抬起头来,我发现她的眼里含着泪花,连忙问道:“姥姥,您到底怎么了?”
“大民死了,小萧,你郑伯伯去世了!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感触吗?”姥姥忽然轻声抽泣起来!
这些天每天都在有人去世,可是郑大民还是我认识的人里的第一个,也是南街街坊中第一个。郑大民在我的记忆力永远都是那么严厉,以前我们三个恶作剧犯浑没少被他骂,可是我知道他是个非常正义的人,他还曾对我无比信赖,我们曾一起杀过狼僵和行尸,他的死讯对我来说无疑是个噩耗……
“他是在去马家村查看行尸祸患的时候被狼僵活活咬死的,等人发现的时候就剩下个脑袋了,小萧,你知不知道啊,他死前连续三天都过来找你啊……”姥姥忽然大声哭了起来,双手狠狠地拍了我几巴掌!
郑伯伯死前来找过我是吗?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也难怪,像我这样浑浑噩噩要么睡要么呆的状况,就算他来叫过门我也不一定听得到!
他来找我肯定是希望我能随他一起去马家村,如果我和他一起去马家村他会不会不死呢?我不能想象。凌萧啊凌萧,竟然又是你害死了郑伯伯……
“姥姥,您还是早点睡吧,人死不能复生啊!”我迷迷糊糊地站起身来,转身向自己的屋走去,我觉得又累了,还是睡去吧……
“小萧,你郑伯伯是多好的一个人啊,连他都死了,你就一点都不难过吗?说不准明天我、延珩也就死了!你是不是也要这么浑浑噩噩地看着我死啊!”姥姥冲着我的背影大喊着!
“姥姥,明早上我过去给郑伯伯烧纸……”我重新钻回了被窝。木木,我想你。你看到了吗,我不仅害死了你,还害死了郑伯伯,你说我是不是个废人啊……我将被子蒙在自己脸上,在黑暗里任眼泪泛滥成河……
第二天早上,天仍旧灰突突的,我听见姥姥起了床,便也起身跟了出去。
姥姥用纸篮提着一篮金晃晃的元宝在前面走着,我睡眼惺忪地跟在他的身后。这是我半个月以来第一次走出院子,我发现尽管已经是仲夏了,可是天气却冷的出奇……
萧家营再不是旧日喧嚣的萧家营了,大街上冷冷清清的,所有的店铺都关着门,偶尔能看见一两个行人,不是腰上缠白就是臂上绑黑,一阵凉风吹过,满地的纸钱飞呀飞的……
郑家胡同此时大概是整个营子最喧闹的地方了,可是那绵长的唢呐声反而让人越加觉得萧家营更加凄凉!
“萧婆,你过来了?”
“萧婆,你这么大岁数不用亲自过来的!”
“呦,萧阿姨,你怎么把小萧也带来了,他不是病着吗?”
郑家的本家老远就朝着姥姥的迎了过来,姥姥在营子德高望重,她能来无疑是对郑大民的肯定,所以郑家人的脸上多少去了些愁云!
老远我便看见大炮正跪在他大伯的棺材前烧纸钱呢,几天没见,他似乎黑瘦了许多!他起身也朝着姥姥迎了过来,但却像是没看见我一样,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我知道,他怪我了,其实我何尝不怪我自己呢?
姥姥颤颤巍巍走到棺前,屈膝就要下跪烧纸,郑家三四个人扑了过来,嚎啕大哭着扶着姥姥高喊着:“老太太,使不得啊……”
姥姥将金元宝一股脑倒进了纸钱火盆里,长腔哭道:“大民啊大民,从小你就是个好孩子啊,萧婶给你送钱来了……”
姥姥这长腔哭声在我们当地的葬礼仪式中就做“长(zhang)长chang腔”,也就是由长辈人为晚辈人哭丧,据说这样做能为晚辈积阴德,到了地府也不受罪。
一般来讲,我们这里除了嫡系长辈,其他长辈是不会哭晚辈的,所以郑大民得到姥姥哭长腔,这是一种荣誉,或者说是丧葬礼最动人的时刻。也正是姥姥这一嗓子,让在场所有的人为之动容,一瞬间哀嚎之声响彻整个萧家营……那些小心翼翼龟缩在家里不敢出门的人听到这哭声之后也都自主地走出家门,抱着纸钱前来悼念来了……
我在一片悲恸之声中跪在了郑所的棺前,想着那硕大的红棺之内仅存一个头颅便觉得悲从中来……接过家属递过来的棺头纸,往火苗中一点我放佛便看见了郑所的身影,他目光冷峻地在看着我,好像在责备着我一样。我慌忙将所有纸都放进了纸钱灰里,起身转身便出了院子!
我头也不回地往家走,我此时此刻只想赶紧回到自己的被窝里,要么蒙上脸,要么睡过去,否则我总感觉有一双双锥子一样的眼神在看着我!
忽然,我的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我还没回头,一双手便抓住了我的肩膀。“老萧,你刚才在心里对我伯伯说了什么?”是大炮的声音!
我回过头,看见大炮正盯着我的眼睛,好像要从我眼中找到什么一样。
我低下头去,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什么都没说,你不敢说,因为你害怕,我伯伯要是英雄,那你是个怂蛋,一个只会我在被窝里的软蛋!”大炮咆哮着将我一把将推倒在地。
我知道我是个软蛋,所以我一点都不愤怒。我没理大炮,双手撑着地爬起来,在周围行人好奇的目光中赶紧向家里走去。
“凌萧,你他妈能不能醒醒啊,难道你就要这么醉生梦死一辈子?”大炮在我身后用力的喊着,可是我仍旧觉得自己昏昏沉沉的,放佛就要睡着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