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一亮,大炮、眼镜和我就出了门。我们和家里的说词是要到临海县同学家玩几天,这个季节正是海蟹、海贝油肥的季节,往年我们三个也曾去过,所以家里也都没说什么。
出了营子,一路向北,在山谷口和小姥爷会合。
东川地界是一条东西走向的狭长河谷,泅河把川里的村村落落像珠子一样串了起来。东川南北两侧都是连绵起伏的山脉,南面的山多悬崖峭壁,山上长的都是矮小的灌木;北面的山开始都是土丘小山,越向北则海拔越高,最远处雾气弥漫的那道山岭就是大北山,也是泅河水系的分界线。
大北山平均海拔1200多米,从西向东有五座高达1600米以上的主峰,依次是四耳山、狐爷山、西大天、万人愁和红石砬。狐爷山到万人愁一线算得上是东川一个名副其实的无人区,早年虎豹、狼群为患,70年代后期又设立了保护区,封山育林二十多年不让人进入,现在那里原始森林密布,下部是桦栎阔叶林,半山腰尽是油松,远远望去整个山脉绿的发黑。
这狐爷山是川北五山中最富传奇的一个,东川曾有一整套的民间鬼怪故事,其中绝大部分故事中的妖魔主角都被传说出自此山。据说当初清乾隆皇帝有一次驾临避暑山庄,曾夜梦有狐黄二仙向其献宝,乾隆醒来后觉得此为吉兆,便向当时的热河守臣提及此事。热河守臣听完后大呼万岁吉祥,还说此狐黄二仙必然来自东南的狐爷山。乾隆皇帝也很满意,于是便命令当地的里正、庄头和乡绅集资在狐爷山前修了一座规模不小的狐黄庙。据说民国的时候还有人常常进山拜谒,不过到了后来就没人知道这座庙的情况了。
我们一行四人沿着营子北面的谷底一直向北,大约走了四个小时,才终于穿过大大小小的山丘,来到了狐爷山的脚下。
刚开始一上山的时候我们还走的很快,可是没走多久就开始渐渐体力不支。不仅仅是因为我们已经走了四个多小时,每个人背着一个装水又装粮的大包,关键是山上的树木越来越密,脚下的沉积腐叶越来越软,每走一步就要费很大的力气。
又走了几分钟,终于看到了三棵相邻的大山核桃树,三棵树都有一人多粗,下面的树根处相对空旷干净,小姥爷示意我们坐下来歇一会。我们三个一坐下就开始狂喝冷水,大喘粗气,倒是这小老头面不红气不喘的,好像和进山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郑大炮枕着树根躺下,嘟囔着问小姥爷:“我说师傅,你听谁说的这狐爷山上有能解老萧黑降真的神人?我就不信,这深山老林的,要吃喝没吃喝,要姑娘没姑娘的,哪个神人愿受此寂寞啊!”
“谁说没吃喝的了?你看看这落的满地的山核桃,个大仁满”,眼镜抢白道,一边说着还随手砸了几个山核桃。
小姥爷围着树转了一圈,才慢慢悠悠地说:“我一个旧人称安奶奶,是个半吊子给人看仙的,是她和我说的,这山上就有解降之人!”
“安奶奶?是不是大松树镇的安大仙?”大炮忽然兴奋地坐了起来,抱着小姥爷的大腿喊道:“师傅,你可真是我的福星,看来徒弟将来这门亲事,也得你出马了……”
也就是郑大炮还在那矫情的时候,我忽然听见了一阵阵细细的嘶嘶声,像是有人用指甲挠木头一般。
我发现小姥爷此时也在凝神静听,但是我敢肯定,这次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因为小老头的左手并没像往常一样塞进怀里。
忽然,坐在身边的眼镜大叫一声,低头看他,他正捂着半边脸瞅着空中。我和小姥爷也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看,结果发现,大山核桃树的一根偏枝上竟然坐着五个灰松鼠,两只较大,比我们平时看到的灰松鼠要大一倍。
这五只松鼠一字排开,毫不怕人,炯炯有神地和我们对视着,每只松鼠还都抱着一个青皮未褪净的山核桃。
郑大炮最后一个看到松鼠,觉得新奇,呲着大牙抬着头没心没肺地说道:“嘿,这么大的松鼠还是第一次看见,逮一只回去正好当宠物……”
大炮还没说完,那五个松鼠竟然突然一起将怀中抱着的山核桃朝我们抛了过来。我、小姥爷和眼镜知道刚才就是这货袭击了我们,所以都早有防备,及时地避开了,只有郑大炮仰着头挨了个正着,一个山核桃正中他的脑门。
郑大炮突然挨了砸,正要暴怒,谁知那些小玩物根本就没给他发作的机会,它们在树枝间跳来跳去,一时间树上噼里啪啦地下起了核桃雨。
小姥爷见状,只好赶紧用包裹护住头,冲过去,一把拉住大炮就往不远处的几棵桦树下跑。等我们都跑出了松鼠的伏击圈,核桃雨才算停了下来。
在看郑大炮,这小子的额头和眼眶已经就起了几个大包。大炮一边埋怨着眼镜抢了松鼠的伙食,让自己替他挨了砸,一遍翻开背包,最后拿出了几根大爆竹,大吼着:“小杂碎,你们惨了,你们可知道惹的是我郑大帅!”。
小姥爷面露喜色,对我们说:“这灰皮松鼠虽天生顽皮,但也没见过如此大胆的,这么看来,这几个小畜生很可能就是被山中人豢养的。”
自然,他决不允许大炮在此放炮竹,因为我们来此就是访狐捉黄的,然后通过他们找到这山上豢养它们的黑心方士,可这炮竹只要一响,翻遍整个山你也甭想在找见它们。
我们一行人只得继续前行,一路上大炮一边揉着脸,一边骂东骂西,马蜂窝、歪脖树、惊飞的野鸡、搬家的蚂蚁在他看来似乎都是来暗算他的败类。
又行进了半小时,眼前的密林忽然退去,出现了一块足球场大的较为平坦的开阔地。开阔地前边是半人高的蒿草,拨开蒿草可以看见零零碎碎的砖头瓦片和破烂的地基。只有开阔地的最后方还站着一个已经塌了半个顶子的殿宇,这大概就是老人们所说的狐爷庙了。不过从建筑风格来看,这座勉强还站着的建筑应该建于民国时期,而且一片带色的琉璃都没有,和所说的皇家气似乎没一点关系。
庙门还算完好,四个人鱼贯而入,本就狭小又破败的殿内更显得局促。殿内有点黑,四墙的装饰早就掉光了,不过两尊泥塑的黑色神像倒是保存完好。因为西半部分的殿顶已经坏掉了,所以两尊神像座东面西,这显然是有人后来移动过的布置。
两尊神像半人高,虽塑的不怎么精湛,但一看就能辨识出,一个是民间所说的胡大爷,一个是黄二爷。神像虽然都塑成人形,但是狐狸的尾巴、黄皮子的爪子还保留着。
我俯下身,正仔细端详这两个雕塑,可小姥爷忽然一把把我拉了起来,我看他此时已把左手插进了怀里,立刻便警觉起来,看来这小庙不怎么太平。
四个人小心翼翼地看着四周,过了好一会,我才听见那两个雕像的后面有隐隐约约挠墙的声音。不过那里太黑了,我们四个又挡住西边露天进来的光,始终看不见任何东西。
这时候,眼镜不知从谁的包里掏出了一个小手电筒,冲着墙角一打,我们的面前就升起了一对暗绿色的光。小姥爷大喊:“没错,是黄皮子,都不要看它的眼睛。”一边说着,小姥爷还冲着绿光抛出了一把黑狗血泡过的糯米。
狗血糯米是捉黄皮子最好用的东西之一,据说黄皮子天生就怕黑狗,只要闻到狗的味道就忘了逃跑,而糯米则是压住它不让他上人身的宝贝。
不过小姥爷还是晚了一步,等我们再转过脸的时候,那对绿眼睛早就不见了。
我对小白说:“眼镜,你再照一下右墙角。”
可眼镜动都没动,仍旧将手电照冲着神像的左边。
我抬起头,发现眼镜正一脸奸笑的看着我,而另一只手则握着一块砖头狠狠地向冲我砸来。
完了,来不及躲了,我感觉那砖头已经近在眉头了。
可忽然那只手又收住了,砖头自己掉在了地上。这才发现,小姥爷一手握住了眼镜的手腕,另一只手则把一张符打在了眼镜的心窝上。与此同时我感到一股寒气飘过,先是眼镜无力地瘫在了地上,然后一只才十多公分的小黄皮子也扑通一声掉在了我们的眼前。
那小黄皮子浑身抽搐着,四肢两两抱在一起,仿佛被什么东西捆着似的。
“小畜生,敢当着本大爷的面行凶,看我不宰了你!”大炮先是在松鼠那受的气还没消,此时更是怒气当头,从腰间拔出匕首对着黄皮子就要捅。
一片混乱中,我猛然感到一股夹杂着野蔷薇香气的冷风直面逼来,别的什么都没看见,只瞧见一只白色的手以极快的速度伸了过来。小姥爷大概也有防备,及时地摆了一个“缚爪手”的姿势,不过白影还是灵巧的一躲。眨眼间,地上的黄皮子便被夺了去。
刚从黄皮子上身、下身中缓过劲的眼镜正好看见了这个白色的影子,大喊一声:“鬼呀”,连爬带滚钻到了小姥爷的身后。
而刚才还咒骂连天的郑大炮则像个雕塑是的举着刀站在那里。仔细看才发现,他的身上竟然被一条用黄纸剪成的鞭子紧紧地缠着。
我赶紧回过身去,发现一个身着白色长袍的女人正凛然站在门口。外边的光刺着我的眼睛,根本看不清来人是什么人,年龄多大,长相如何,倒是一股淡淡的野蔷薇花香令人感到十分舒服!
小姥爷冲着门口大喝一声:“燕山缚鬼绳!你是燕山道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