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君从床上匍匐到书桌前,顺手打开最右端的抽屉,里面躺着那面徐萌送给他的镜子。
原来他讨厌那种扭捏作态,讨厌看到另一个所谓真实的自己。而在这面镜子中打量自己,虽然中间裂了条缝,曲曲折折,一贯到底,但他觉得这里面的自己更真实。
闲置久了,镜面多层薄雾。
洛君不想擦拭那面模糊不清的镜子,因为那里面的人是最真实的自己,疲惫而冷漠,就像冬天屋檐冻结的冰晶,孤独地展示锋芒。
一夜无眠。
醒来时,再看镜中人。
一个活生生的落魄的标本,他可以为破落代言,成为作家笔下又一个不朽的文学经典。
他缄口无语地站立着,身子笔直,可面部却惨不忍睹。
就像不明不白被判了死刑,脸色凄然枯槁,犹如一棵被剥了皮的树。
曾经晶亮的眸子也呆滞起来,恍如被妖精采补了一般。眼窝凹陷,像一个炸弹炸过的弹坑,无神的双目,看不出内心的喜怒,哪怕亲人下葬也漾不起他下垂的眼皮,充其量一个被人挂在嘴边的黑色幽默。
两颊像是损失了所有胶原蛋白,如泄了气的皮球软软瘫在骨架上,按上去完全没有弹性。头发灰蓬蓬乱糟糟,就像一丛灌木,只是肃穆的灰色中多了些扎眼的星白色,就像在两军交战的沙场上突然一方升起代表投降的白旗,真是那般刺眼。洛君自嘲这是“用功所致”,但他心里明白一切不过是应付父母的说辞,顺着发丝垂下的方向,洛君有了更多发现,青春的眼角怎么多了几条浅纹,莫非是“哭泣所致”,心理安慰罢了。
鼻子的皮肤是脸部最亮的一块,也是因为油污堆积过多。噏动的鼻孔在新陈代谢,锥子般的咽喉不断吞咽口水,难过的表情以为在喝苦药,不过好歹这些动作宣告了一个生命体的存在。
谈不上白皙却平整的肌肤像丘陵盆地,聚集了黑乎乎的斑点,他用干枯的手掌拼命磨脸,就像一只海鸥在拼命拭去羽毛上污浊的石油。不知是手糙还是脸涩,触觉就像在摩挲一个老土豆。
他张大嘴,镜子里面的家伙也劈头盖脸地朝他龇牙咧嘴,丑恶的样子仿佛是自己邪恶的化身,抑或自己才是邪恶的化身。
不知从哪里听来一句话,大男人的气魄不体现在言说,而是沉默,洛君想当然以为这是在形容自己的状态,可他误解了自己的剩余价值,现在的他只剩懦弱。
他不合拍地笑着,就像一个踢馆搅局的欠抽的人,和躲在镜子里面的难兄难弟一起用笑掩藏悲痛。
他揪住自己的衣领,用力上提两下,这本是一个很帅气的动作,现在看来就像上吊前的准备工作。
也许厌烦了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他用手掐自己,不觉得疼,也许灵魂不在,肉身就没有痛感,但下一秒闹钟响起,他才明白——
原来是一个梦。
还好是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