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笙歌这句话问出来之后,就后悔了。她总觉得是她自己将自己逼到了这无边的绝境。
她就不该对席墨年还心存幻想,更加不该对席墨年怀有一丝的不舍。那样,她就不会现在被带到这里接受羞辱。
如果席墨年一早就相信她,那么他就不会任由席淑媛说了那么多。现在她都说完了,她还问什么?
所以,三秒钟之后,没有等到席墨年回答的她,快速出声打断了这一切。
“我懂了!对,我就是着急,我就是要和别人在一起。从一开始我遇见你就别有心计,你满意了吗?如果你满意的话,那么请你尽快叫律师来签字,不要耽误我的幸福!”
说罢,她在席墨年滔天的怒火中倔强挺直脊背,转身离开。
身后响起砰地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又像是什么东西被摔碎的声音,不管是什么声音,她都顾不得了。
因为此时此刻,她唯一的自尊,已经快要消失殆尽,再也捡不起来。
外面的雨又下大了,伴随着雷声,像是水剑一般刺着地面。叶笙歌光着脚,如来时那般走进雨幕中。
雨珠击打在头顶上,带着寒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手心里的车控锁不小心被捏响,停在外面的车灯闪了一下,仿佛在等待着主人的临幸。
叶笙歌看着那辆席墨年赠送的车子,当时送这辆车子给她的时候,席墨年就说过,他们之间礼尚往来。
对,就是礼尚往来。
以前她从不知道,人的感情可以像礼品一样礼尚往来。我爱你一点,你爱我一点。我不爱你了,你就不爱我了。
那么,现在他不爱她了,为什么她的心里那么难过。
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叶笙歌越看越觉得这车子就是对她赤裸裸的讽刺。冷笑一声,她松开手。
手中的钥匙哗啦落地,瞬间被大雨吞噬。
叶笙歌光着脚一步一步的朝着来的方向,慢慢走去。
天亮的时候,她终于走到了月下笙歌的门口。雨渐小,门外有来上班的工作人员惊慌的跑过来。
只见她浑身湿淋淋的,一张脸惨白,长发黏在脸上。脚上连双拖鞋都没有,一路走回来已经受伤了。
每走一步,就是一道血线在雨水里化开。
“叶姐,这是怎么回事?”服务员跑上来扶住她,“发生了什么事?”
叶笙歌看着面前几人担忧的眼神,他们是不是都以为她被打劫了?动了动唇角,她扯出一丝微笑。
“来上班了?”只是话一说出口,却是万般的嘶哑,仿佛老旧的风箱拉出的音节。
“叶姐……”服务员还想说什么,叶笙歌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听见众人议论,“钥匙呢?”
“找找叶姐的口袋里?”
“没有啊!这可怎么办?找人开锁吧!”
叶笙歌抿唇一笑,钥匙?被她连同那辆礼尚往来的车钥匙,一起扔掉了吗?
……
医院,席墨年从病床上醒来,看见盛荣和莫北一脸担忧的站在他的面前。
他心下一沉,旋即笑道,“怎么了?我死了?”
“去你的!”莫北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我倒是希望你死了算了,省的坏我一世英名。”
“莫医生!”盛荣不赞成的说了一句。
莫北忙举手投降,“好好好,你们俩一条心,我不说话行了吧?”他往前走了一步,认真的看着席墨年,“现在感觉怎么样?还记得我是谁吗?”
席墨年很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另一个我也是认识你的!”
“是哦!”莫北拍了拍脑袋,“一直都是我替他看病的……”
只是话还没说完,盛荣和莫北全都紧张的对视了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席墨年一愣,自己也僵住了。
莫北忙又道,“我知道了,你本来就是知道的,因为每次你醒来都是我陪着你。你那么聪明,随便一想就知道啦。”
说完,他干笑一声。
可是,却没有人附和他的笑容。席墨年以前还真的没想过另外一个自己认识莫北还是不认识。
但是现在的他确定莫北认识他,因为他的脑子里会有瞬间的记忆,仿佛本来如此。
反而是自己和莫北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他渐渐有些模糊了。
莫北看他情绪不对,也大概知道了他现在的情形。
想了想,他将这次回来的目的说了出来。
“我在调查临床案件中得出的方法,一个是催眠,这个我们一直以来都有在用,但是效果并不明显。现在还有一个机会,而且我们也只有这个机会了。”
闻言,席墨年抬起头看向他,眸光深邃且含着期待。
莫北蹙了蹙眉,缓了一会儿才道,“要靠你自己了!”
他解释道,“我最近看了很多相关的资料和治疗方案,发现有一种方案效果最显著。那就是患者自身内部的人格交流。”
盛荣闻言,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你说的是自身的内部交流?听起来很荒诞。”
莫北苦笑一声,“确实很荒诞,但是你们家三少现在的情况难道就不荒诞?”
盛荣抿了抿唇,竟无言以对。
“在研究中发现,人格障碍的产生本身就是因为心理产生隔阂,产生不想要面对的事实才会导致的结果。那么在内部交流中,如果顺利的话,对于拆除内心阻碍的隔墙是很有帮助的。等到一切都成功了,那么隔阂消除,主体人格就可以被诱导回来。”
莫北说完之后,自己也松了一口气。最近他都在犹豫要不要说,其实他也很不确定,但是有时候不试一试怎么能安心呢?
病房里突然陷入了沉静的状态,盛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担心席墨年,但是他不是医生,无法判断。
良久,席墨年开口道,“风险呢?”
莫北就知道,他懂。“风险就是,一半一半,或许回来的不是主体!”
“那怎么行?三少要是回不来了,传世怎么办?”盛荣当即忍不住了,他本来长的就冷漠,现在生气了更是气势十足。不过还好,莫北根本不怕他。
“现在这种情况,你以为他能留下?”
一句反驳,盛荣终于说不出话来了。
他说的没错,但是眼睁睁的让他看着席墨年去选择,他也好难做到。索性,他一转身推门出去了。
片刻之后,莫北推门出来。看见他有些没好气的道,“席墨年叫你进去!”
盛荣转身就要走,莫北又道,“你就不能脸色好看点,我就说你没连城可爱。”
盛荣冷笑一声,“男人要可爱做什么?”
莫北顿时语塞,“那也不能像你,凶神恶煞的!席墨年都这样了,你就别给他添堵了。”
闻言,盛荣脚步一顿。很快,又大步推开门病房的门。
说归说,在推开房门的时候,他还是缓了缓神色,带了一丝浅笑。
“三少,您找我。”
席墨年诧异的看了一眼他的脸色,才道,“我的时间不多了,有些事情要加快了。连城呢?”
盛荣顿了一下,“您答应莫医生?”
席墨年没有点头,但也没有摇头。盛荣便就明白了,心下微微有些沉重。
片刻,他道,“连城带着小秋少爷出国了,是……少夫人安排的。”
席墨年一愣,旋即微微一笑,“她还算聪明。”
“要把他叫回来吗?”
“不用了,你看看手下有没有能用的人。总之,我要你尽快把这件事办好,知道了吗?”
“知道了!”盛荣说完,正要转身。却好似又想起了什么道,“三少,少夫人好像病了。”
叶笙歌闻言眸光一黯,“看医生了吗?”
“看了,他们店里的服务员在照顾。”
“嗯!”席墨年点了点头,盛荣又从口袋里拿出一把车钥匙,“这是昨天少夫人丢在医院门口的。”
席墨年伸手接过来,看着车钥匙,好半晌才道,“律师去月下笙歌了吗?”
盛荣点了点头,“一早就安排律师去了。”
“知道了,你去忙吧。”
盛荣应声而去,席墨年低着头看着手上的车钥匙,好一会儿也没出声。
病房的门叩叩响了两声,席淑媛站在门口道,“哥。”
席墨年将手放下,抬眼看向她,“来了。”
“嗯,感觉怎么样了?”说完,她一眼看见席墨年手中拿着的车钥匙,“这是新车钥匙?给我的吗?”
说着,她便要伸手去拿。席墨年不动声色的往后靠了一下道,“不是你的,这车不适合你。我叫盛荣给你定限量版,你记得你说想要一个红色的跑车。”
闻言,席淑媛激动万分。
“哥,你想起来了?”这件事,她是在席墨年生病的晚上,陪着他的时候说过的,那个时候他们都还是十几岁的样子。
没想到,十几年后他还记得。席淑媛一激动,扑进了席墨年的怀中。“哥,我好想你,你终于回来了。”
席墨年未动,好一会儿才道,“嗯。”
席淑媛得到肯定的答复,赶紧又放开席墨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席墨年笑道,“你把我当成几十岁的老人了?”
席淑媛当即嗔道,“哪有,就你喜欢打趣我,我不理你了。”说罢,她跳着跑开了。
席墨年这才收回脸上的笑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须臾,病房的门再一次被人敲响,去月下笙歌的律师回来了。
席墨年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他的公文包,才道,“进来吧,事情办妥了吗?”
律师走过来,有些歉意的道,“三少,很抱歉我没有完成任务。”
席墨年一愣,“怎么回事?”
“那店里的人太厉害了,我见不到叶小姐。”说罢,他有些冷汗涔涔的抿了抿唇,又觉得自己这样似乎有些不太敬业。
席墨年微微蹙眉,“她呢?”
律师知道他问起的是叶笙歌,便回道,“听说,昨晚淋了雨,一直高烧不退。”
席墨年心下一紧,旋即道,“出去等我,一起去。”
……
月下笙歌,服务员尝试想要给郝甜打电话,却一直无法接通。他们不知道的是,叶笙歌就是故意这样做的。
她就是想让郝甜带着小秋好好的玩一段时间,尽量不要知道这边的任何消息。所以在她们走之前,她便将他们手机卡的海外漫游功能取消了。
这会儿,她们是接不到国内的电话的。
刚挂下电话,便看见上午的那个律师又来了。服务员当即没好气的道,“叶姐都这样了,你们有完没完?”
律师没说话,又有一人跟着走了进来。等看清楚席墨年的脸,服务员愣了一下,“席先生……”
席墨年没理她,径直上楼。服务员想阻拦,可是席墨年的身份在那里,终究还是没人敢动。
席墨年一路走到叶笙歌的房门口,才看了一眼律师,“在这等我。”
律师当即在旁边站住,眼睁睁的看着席墨年不费吹灰之力走进了叶笙歌的房间。
卧室里光线很暗,大概是怕影响叶笙歌的睡眠质量,也没有开灯。
席墨年静静的看着叶笙歌的脸,比起昨晚在医院的一瞥,现在仿佛更加的苍白了。
当时席淑媛拿着萧谨言和她的照片出现,他当然是不信的。但是后来下雨了,他不想在她的面前露出破绽,便顺水推舟。
直到后来,他们在他的面前争吵,当时他的意识已经渐渐模糊了,所以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完全不受控制了。
他只记得,她临走时绝望的眼神,还有那一双在大理石地板上走的悄无声息的赤脚。
他掀开被子看了一眼,那双脚已经被包扎好了,可是依稀可见有血迹渗透出来的样子。
一切,他都知道,可是他却无能为力。“抱歉,还是保护不了你。”席墨年苦笑一声。
床边有没有拿走的药箱,他小心翼翼的将那些绷带拆下,然后又帮她上了药,重新包扎。
弄好一切之后,他在她的床边坐下,抬手将她脸颊上的一缕头发别至耳后。
“就这样吧,未来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明天是希望,也有可能是地狱。我自己都无法保证,我更加不敢对你负责。带着小秋好好的……”
说罢,他低头在她的额头亲了一口,“再见,我的笙歌。”
昏睡中的叶笙歌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眼皮动了动缓缓张开了眼睛。
床边,是席墨年冷酷的眼神。他坐在那里,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醒了?”
叶笙歌心下一跳,想起昨晚的一切,她冷漠的点头,“来了,律师呢?”
“你要这样见律师?”席墨年看着她身上的睡衣,眉心微蹙。
叶笙歌顿了一下,“席先生,你也是外人,我可以见你为什么不可以见律师?”
这个回答,让席墨年很不高兴。他起身从柜子里扯了一个长外套丢给她,这才转身去开门。
叶笙歌说的是气话,才不是真的要这样见律师。所以便拿过衣服穿好,起身坐好。
片刻之后,席墨年亲自拿着文件走进来,律师并没有跟进来。
他在床边坐下,毫不犹豫的抬手在手中的文件上签了字,才递给叶笙歌。
叶笙歌捏着那张薄薄的文件,目光下意识的就落在了席墨年龙飞凤舞的签字上。以前上学的时候,她就很喜欢他的签名。
那时候,还特意将他不用的书本上面的名字剪下来,找了一个本子贴起来。仿佛将那个名字收藏起来,就如同将那个人留在心中一样。
后来,她们在一起之后,她要求他为她签字。他说永远不会为你签字,因为结婚不需要签字。除非是离婚!
但是,你我之前没有离婚,只有丧偶。
那是他说的,可是现在他们还没结婚,她就得到他为自己签的字了。只是,她早已经没有了想要收藏的欲望。
签好字,她将那文件又递给他。
两人再也没说一句话,席墨年便转身离开了。
叶笙歌坐在床上,看着那扇门被打开,然后那抹身影走出去,再关上。她完全动不了了,仿佛席墨年将她一身的力气都带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早上将她带回来的那个服务生走进来道,“叶姐,你感觉怎么样了?”
“没事了!”叶笙歌说罢,感觉到楼下一阵喧哗。她忙问道,“是不是外面出事了?”
“是,有个客人说要见您。”
“我下去看看!”说罢,她强打起精神起来换衣服下楼。
楼下闹事的不是别人,正是萧谨言。他还真是阴魂不散,这会儿正被几个围在中间,一副要上楼的样子。
看见叶笙歌下来,他笑道,“见你一面可真难。”
叶笙歌看见他就想起昨天的事情,就气不打一处来。很明显,昨天她被算计了。
再加上现在她的心情也不是很好,当即便看了一眼身后的男服务员道,“你们都散了吧,去忙去!”
大家都有些担忧的看着她,“可是您的身体……”
“没事,我好了。”叶笙歌说完,冲大家笑了笑。大家这才放了点心,散开了。
对于她的配合,萧谨言很是满意。
“聪明了,不错的。我喜欢和聪明的女人打交道。”
叶笙歌没有回应他的夸奖,而是又看了一眼萧谨言,又问道,“有事找我说?”
“是啊,昨天的事情不是没说完嘛。”
叶笙歌当即在心里冷笑一声,手上却指了指角落的一个位置,“那边人少,我们去那里说。”
萧谨言不疑有它,笑道,“也行,你们再给我来杯咖啡。”说完,便率先走了过去。
叶笙歌跟在他的身后,很快两人便走到了那个位置。
萧谨言在里面的位置坐下,见叶笙歌还站着不动,他笑道,“怎么?要站着说?”
“不是!”叶笙歌抿唇一笑,一只手抽起面前的一把椅子,高高地举起来。
在萧谨言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狠狠的朝着他的后背打下去。
萧谨言尖叫一声,“你疯了!”
可是叶笙歌却真的像是疯了一样,根本不愿意停下来。就是拼命的在他的背上用力的打。
仿佛要将她内心的全部委屈,都在这里散发出来。
脑海中,好多片段一一闪过。她到现在都还是不肯释怀,她和席墨年那么多年的感情,就因为几张照片,几句质疑就什么也不是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幸好,这个时间不是饭点,也没有客人在。不过大家看叶笙歌打了好几下,怕闹出人命还是上前来将她拉开了。
此时的萧谨言整个人,哪里还有刚才进门时候那股子趾高气扬的样子,狼狈的像是个丧家之犬。
被拉开之后,他气急败坏的指着叶笙歌,“女人,你以为以前和我订过婚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了?我告诉你,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叶笙歌咬牙看着他的脸,“想打你不是一天两天了,不打你我才会后悔!”
“好,很好。我看你能牛到什么时候?”萧谨言说完,强撑着后背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走了几步,他又笑道,“对了,或许你现在的心情,该去看看电视。”
说完,还没等大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他已经走出了门。
有人为了求证,打开了大厅里的大屏幕。换到了城市台,这会儿正在播放新闻发布会。
叶笙歌一眼便看见了屏幕上放出的席墨年,他还穿着刚才那身西装。脸上的表情却不是刚才在这里的样子。
他在笑,尤其是当记者问起席淑媛的时候。他笑的分外的温柔,甚至还带着宠溺的表情。
他说,我们要结婚了,婚期已定。
当记者问到婚礼的排场时,他说。我会给她一个盛大的婚礼,到时候你们大家要做见证。
叶笙歌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婚期已定?
可是,他不是说过,他不会结婚的吗?
盛大的婚礼?
这明明是他跟她说的话!为什么现在却变成了别人的承诺?
看到这里,她身形一晃,整个人几乎就要摔倒。幸好身后的服务员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叶姐,你没事吧?”
叶笙歌扶住旁边的桌子站定,好一会儿才道,“没事,没事……”
可是她的脸色却分外的苍白,一点也不像是没事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