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衍低头看着她,她垂着头,乌沉若羽的睫毛颤抖着,他的目光渐渐变得又沉又暖,好想将她拥在怀里。
但是他不能,他是君,她是臣妇。
很快,韩长安意识到自有些失态,忙侧过身来,端坐正身子,静静地看着山门。
关于这个大燕女王,她知道的不多,却更贴近真实。
师傅说,她虽然未婚,但育有一子,也就是大燕的高祖。
燕衍侧头看着她静静思考的样子,好安静啊,周围只有他们两个人,好像整个世界都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多么希望时光就驻足在此刻。
不知不觉,天边泛起橘红色的光晕,天快亮了。
当第一缕晨曦照着山门的时候,只听“轰轰”的一声响,山门洞开。
燕衍“腾”地站了起来。
大燕皇陵的长陵,开国女王的陵墓,从下葬封闭那一刻开始,就从来没有打开过,怎么突然就开启了。
山门洞开,一个灰白的身影走了出来。
然后山门合上。
他大燕最庄重的陵墓,就这样任人出入,他们却浑然不知。
守陵的人听到声响,匆忙赶来,只见皇上和跟她一起上山来的女子站在殿堂上,有一个头发都白完了的老头站在山门前。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皇上已经下命,“都到山口去守着。”
众人退到山口,陵园里只有他们三人。
老头抬起眼皮子,眼里闪出精光来,他看到殿堂上站起的两人,皱起眉头。
燕衍声音沉重,“他就是释迦明王?”
韩长安点点头,将披风脱下,递给他,“我得和他单独谈谈。”
燕衍接过披风,静静地立着。
韩长安上前去,离老人只有三步远,一脸盈盈笑容地看着他,高兴得像个孩子。
她拉了裙摆,跪下去,“徒儿拜见师傅。”说着叩拜了下去。
燕衍远远地看着她跪拜,她拜得诚恳认真,老人迎着晨曦,灰白的身上仿佛散发着光芒,圣洁而庄重,满头华发格外刺眼。
他就是大燕开国女王的帝师,释迦明王。
他虽然听不到韩长安的声音,心头却豁然明朗。
她口中的师傅,就是他了。
难怪她这么有把握,能把释迦明王请出来。
也难怪,她敢出主意来找他。
也难怪,她知道在这里找他。
原来她早就计划好了一切,抛砖引玉,只等自己走头无路之时,拿出她的王牌。
韩长安啊韩长安,你还真是让朕惊喜不断啊。
释老看着燕衍,“他就是你选中的人?”
韩长安摇了摇头,“他是大燕帝国选中的人。”
释老收回目光,看着她,微微蹙眉。
“师傅,作为帝师,自然是希望能够辅佐一代贤帝,但真正的贤帝,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如今,天下三分,三国鼎立,作为帝师,天时差了点,但纵观三国,目前大燕实力最强,皇上虽然不是绝顶天才,但如果有人辅佐,还是能够有大作为的,现在最重要的是,天下需要您,云川的百姓需要你。”
释老静静地看着她,半晌回答。
韩长安抬起头来看着他,心头发紧,师傅早已经隐于世,如今强行请他出山,是强人所难,但如今局面,她也只能这样了。
“起来吧。”释老声音柔和。
“师傅……”她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着他,“您同意了?”
“难道我还有其他的选择?”
她眼眶微湿,朝着她又拜了一拜,“徒儿替云川正在受苦受难的百姓,感谢您。”
“长安啊,为师老了,如今为师能用的,也就只有释迦明王的名声而已。”
“这就够了。”她站起来,扶着释老,向燕衍走去。
燕衍见状,忙迎上来,向他行了个大礼,“释老!”
“陛下严重了,老朽承受不起。”
燕衍万分诚恳,“能得到您的指点,是我的荣幸。”
释老点点头,他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却能够不骄不躁,他心胸开阔,心怀天下,算得上一位明君。
看着他疑惑地看看自己,又看向山门,他开口道:“她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人,每年她的忌日,老朽都会来这里陪她三天。”
他口中的她,就是长眠于此的大燕女王。
“每年?”燕衍眼底闪过诧异。
“是的,每年。”释老看着山门。
自她离世之后,近七十年来,他一个人孤独地行走于世间,因为她的死,而被掏空的心,从未被填补过,唯有每年在她的墓地里,住上三天,能够得到一丝慰藉。
燕衍暗暗感叹,“祖师奶奶能够得到您如此关照,是我大燕皇室之幸。”
从皇家陵园回到京中,天已经大亮。
释迦明王出世,助大燕治灾的消息一出,立刻轰动整个帝京,很快,这个消息传到了全国各地,传到云川。
韩长安回到靖王府,已经是中午时分。
她带着贾雯和玉昭刚刚进入王府,就遇到严苓和李怀柔,李怀柔先向她打招呼,“长安姐,回来了。”
严苓则斜着眼睛看她,“三天两头往皇宫跑,不知道还以为,皇宫才是你的家呢。”
“妹妹是明白人,应该知道分寸,不会这么认为吧?”
严苓语塞。
“好了好了,”李怀柔忙劝道:“母亲今天要回荣春苑,我们现在去接她呢,长安姐姐也跟着一起去吧。”
韩长安一夜未睡,本来想要拒绝的,但被李怀柔拉着,现在如果公然拒绝,难免会被有心之人利用,挑拨离间,便跟着她们,一起往孙仪住的小院去。
绕过湖边,过了华林院,来到孙仪住的院子,大门开着,只见刘妈已经带着下人收拾好了一切,正扶着孙仪从大厅里走出来。
她一看到孙仪的样子,不由张了张眸子,眼底闪过一道震惊,不过几天的光景,她连脸颊都是青的,眼神涣散,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虽然由刘妈扶着,但步子还是轻飘飘的。
“太王妃,不好了,不好了……”梓桐冲进院中,“王妃流产了!”
知道孙锦曦被罚跪之后,太王妃就一直很担心,派梓桐去看着,她现在正赶回来禀报。
孙仪刚抬脚跨门槛,听到这句话,身子一震,倒在地上。
“太王妃,太王妃……”
刘妈扶着她。
她伸出手来,指着站在院子里的韩长安,“韩长安,原来你安的是这样的心思!”她浑身发抖,“你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在治灾四策里动了手脚,这连环心计一计接着一计,故意让曦儿被罚跪,害她流产……”话还没说完,当场就晕了过去。
刘妈大喊,“快把孙大夫叫来!”
韩长安则皱着眉头,孙锦曦怀孕了?而且还偏偏就流产了?
她原本,只是想要孙仪在这个院子里关几天,让她没办法插手治灾四策一事,但如今看她的样子,怕是她再也走不出这个院子了。
事情竟然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严苓和李怀柔诧异地看着她,孙仪,孙锦曦和韩长安的明争暗斗,她们都一直看在眼里,她们的确在韩长安的手上吃了一次又一次的亏,但这一切,是韩长安的连环计?她们一时也想不明白。
严苓看着晕死过去的孙仪,艳丽的面容里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芒,“母亲的情况很不好,不会是天花病发了吧?”
她的语气里有无法抑制的兴奋,只要孙仪一倒,孙锦曦的孩子也刚刚流了,她再也无法翻身了。
被她奴役了多年,终于有机会翻身了。
李怀柔一听,一脸惊慌,“那现在怎么办?”
“当然是禀报祖母了。”
很快,孙仪天花病毒发作的事情传遍了王府,她住的院子被封锁起来。
韩长安回到自己的绣春苑,听折梨把孙锦曦的事情说了一遍,才明白过来。
折梨又说道:“王爷到现在,还在王妃的床边守着呢。”
她皱了皱眉,又听贾雯说道:“看王爷的样子,如果知道王妃怀孕了,也不会不管她的。”
折梨又小声地说道:“奴婢听姐妹们说,英兰求两位庶妃去找大夫来救王妃……”
韩长安想了想,英兰也真是糊涂,这些年,严苓和李怀柔被孙锦曦压着,日子过得暗无天日,眼下好不容易看到她栽了这么大的跟头,怎么可能会帮她。
“贾雯,你去太王妃那边问问,看她的身体到底如何了。”
表面上看起来,是自己和孙仪孙锦曦之间的争斗,导致她们变成现在的样子,但她总觉得,孙仪的病远比她想象的要重,而孙锦曦流产,更是她没有意料到的。
无形之中,仿佛有一双手,在推动着这一切的发生。
一个时辰后,贾雯回来,将了解到的情况全部转告给她。
她左手拿着书卷,右手轻轻拍着椅子扶手,“孙大夫没进院子,就直接回去了?”
“是。”贾雯看了看一旁正在忙着的绿萼和折梨,声音低了些,“估计是孙大夫怕治不好太王妃的病,怕王府怪罪他,就先逃走了。”
“那院子,被封锁起来了?”
“是的,是太王太妃亲自下的命令,怕天花传染出来。”
韩长安微微蹙眉,“大夫不是还没确诊吗?”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是太王太妃亲自下的命令呢。”
“折梨,”韩长安将一旁茶几上的茶杯端起来递给她,“茶凉了,去换杯热的来。”
“好的,主子。”
折梨接过茶杯,放在盘子里,端了出去。
一旁忙着的绿萼收拾好了,向她行了个礼,退出院厅。
玉昭看着她的身影,直到她出了正院,才努了努嘴,“看她的样子,肯定又是去通风报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