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自然界的时序,现在正是冬天。昨天夜里静静地下了一场雪,把整个城市都盖得洁白如玉,让人一时忘记了人间的龌龊。这是新的一年、也是新的世纪,天公馈赠给我们的最好礼物。由于这场雪的降临,公园里街道上都有人赏雪,处处洋溢着朗朗的说笑声。我想人们的心情都会格外地好。
不想隐瞒地说,在这一年四季中,我最喜欢冬季了,有时面对一派大好春光,好像也没有多少兴奋,思绪常常地滞留在冬天里。只要一想起漫天飞舞的雪——这个自然界的美丽精灵,我的心胸就如同被雪浸润着,顿时就会感到无比的舒畅,眼前总会呈现出清新的景色。童年时它是我玩耍的伙伴,成年后它是我解惑的老师,随着时光渐渐地推移,我越来越想亲近这洁净的雪。
我出生在冀东一座县城,那里有平坦的原野,那里有开阔的河流,每当冬季来临的时候,原野就会被大雪覆盖,河流就会被坚冰封锁,这时我的故乡是一片纯白。我读书的学校在郊外,放学回来要走过一段乡路,同学们就仨一群俩一伙地,在这雪路上打逗戏闹,把无尽的欢乐洒在这冬天里。所以一说起少年时的冬天,我几乎没有寒冷的记忆,更多的却是充满雪趣的印象。那是个不懂忧愁的年龄,那是个不谙人世的岁月,那是个不知畏惧的时候,就跟现在的少年一模一样。
有次语文老师上语文写作课,他出了一道作文题《雪天》,我们班上的许多同学都无一例外地写雪景,写在雪天里愉快玩耍,如实地记录雪天生活。平日语文比较好的同学,满以为这次的作文卷准会受到老师的赞扬,个个都在高高兴兴地等待。评点作文的时候到了。老师一开口就说:“你们这次的作文,扣题、文字都不错,应该受到表扬,但是我却不想表扬,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大家都不解地愣住了,一腔期待的热诚,顿时变成了冰凉。
老师这时一本正经地说:“同学们,写文章说是作文,其实也含有做人的意思,你们把生活场景,写得再有趣再真实,那顶多算是照相。还应该学会思索,学会在文章中,融入自己的发现。”这是我在读初中一年级时,一次作文课给我留下的记忆,从此,每逢冬天落雪的时候,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就会想起这堂课老师说的话。只是仍然没有领悟老师说的“发现”,当然也就再无机会写新的作文,就这样又度过了许多年的时间。
当时,光的手无情地把我拖进青年,很快就让我经历了一场苦难,这时的我一下子仿佛成熟了许多。
那年在北大荒的军垦农场劳动,这里冬天的雪比我的家乡还多,只要下起来总是没个完没个了,好像非把这大地盖得喘不过气来,那才算是寒冷的北大荒真正的雪天。我们刚到北大荒的时候,居住在自己搭建的土屋里,为了防御零下45摄氏度的严寒,总是把屋子捂得密不透风。就连窗户都是用双层棉纸糊着。屋里通常都砌着热炕,还要生起旺旺炉火,这在我的家乡很少见。然而,就是防寒到这种地步,有人还要合衣而眠,可见北大荒是多么冷呵。
有天早晨醒来想推屋门,两三个人一起推都推不开,有的劳动伙伴说:“别是熊瞎子抵住了,不然怎么这么大劲儿。”大家一听吓得浑身冒冷汗,如果真的被熊挡住出路,在北大荒这一片峦荒旷野里,每间房都封得很严实,喊破嗓子都无人会听到,有谁能来解救我们呢?那会儿又没有手机寻呼机,就连电话都不是很普及,何况我们是被劳动改造的人,更不会有这种先进装备。
正在我们这些沾事者迷,感到一筹莫展的时候,我们当中一位年长人果断地用手指捅开纸窗户,然后扒在洞口朝外一望,他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弄得我们这些惊恐人更是丈二和尚摸不住头脑,都着急地询问他看见没有。他卖了个关子,而后不紧不慢地说:“告诉你们吧,你们听了可别害怕——是一群白色的野熊。”这时有的人神情更紧张了。他说完又是一阵放肆地笑。笑完才告诉我们说:“哪儿来的那么多熊啊,是大雪把门封住了。”听后大家不禁“啊”了一声,对于这雪可以封门的说法,我们都有些半信半疑,别说是南方长大的人了,就是我这北方的孩子都不相信,雪怎么会把房屋门堵住呢?
不过,事实总归是事实。我们轮流趴在窗户洞前,真切地看过那一片白雪,确实有半人高时,十几个人都不想说话了,好像都在思索什么事情。最后还是那位年长者,带领着我们大家,连推带撬地把门打开,又一点点地清除积雪,我们才从厚雪的包围中解脱。走出屋门放眼远望,茫茫雪原连着蓝天,一缕杏红色的阳光,正透过薄薄云层,照射在皑皑白雪上,简直是一幅绝美的油画。大地上一切污浊肮脏,人间的许多忧愁苦闷,这时完全被雪覆盖住了,雪给予的愉快和联想,雪给予的清新和宁静,实在让人觉得雪是那么神圣。
过后许多人说起这场大雪,说起这次雪天的自我惊吓,都觉得雪是种美的精灵。它把美好献给我们的时候,总是悄悄地不吭不响,绝不像风似的呼叫不停,也不像雨似的哼唱不止,而是默默地完成它的使命。想到雪的这些美好品质,这会儿真像当年老师说的,在这雪天仿佛有了发现,只是比老师说的晚了几十年,这就怪我这个学生过于愚钝了。不过,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有了自己的发现,这也算是我迟交的作文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