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家乡天津读中学时,学校没有重点非重点之说,只有公立和私立的区别。公立学校录取学生看重的是分数,私立学校录取学生主要是看学费,因此相对而言,公立学校也就比较难考上。我那时还算幸运,考上了天津市立中学(后改为一中)。市立中学是当时四所公立中学之一,另外还有省中(铃铛阁中学)、女一中、女二中。
熟悉我国近代史的人都知道,天津曾经被划割过好多租界地,租界地上大都驻扎着外国军队。我读书的天津市一中校址,1949年前属于英国租界,学校校园原来是英国营盘(军营),校舍和设备自然比较一般,根本没办法跟南开、耀华这些老牌的私立中学比。天津市一中十分注重学生全面发展,尽管那时没有明确地提出什么要求,例如德智体美全面发展,但是在教学的实施和管理上却对学生有这样的安排,连体育不及格都要留级。从这所学校走出的学生,既有科技人才又有文艺家,就是偏爱数理化的学生也都略通文艺。
现在回忆,读中学的时光几乎没有当今孩子的压力,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欢乐中读书,在游戏中成长,好像是我这辈人的特点。我常跟朋友们说,我是在玩中长大的,从来没有什么压力。小时候,如果像现在孩子似的由家长逼着读书,说不定我早跑了。所以,记忆中的童年都是欢乐。
我家距离学校比较远,那时又喜欢上了文艺,有时参加学校社团活动,有时跟同学去逛书店,经常回到家里已经很晚。母亲唠叨管教是经常的,却不记得有什么约束,更多的还是亲切叮咛,如路上注意车辆啦,放学早点儿回家啦,好好读书上进啦,如同春天的雨滴滋润在心田,总会照母亲说的去做。但是有时也不完全听,因为这一路上的景致,对于少年人实在充满诱惑。
从我家到学校距离相当远,乘坐老式的有轨电车中途还要换乘两三次。坐车坐的时间太久了,叮当叮当单调的车铃声难免让人心烦意乱,有时就中途突然下车,走进电影院看场电影,钻进书店看会儿蹭书,在我几乎成了家常便饭。回到家里母亲自然要询问,我从来不说谎编瞎话儿,总是一五一十地照实说,这样一来母亲反而信任和放心,再怎么回来晚她也不惦记,只是做好饭留在热锅里,等着我回来,看着我吃。眼神里透出的爱抚,总是让我很不安,有时在玩的时候想起就赶快早早回家,免得再让母亲操心。
有一次跟同学一起在书店,读到刘云若写的一本小说,书名好像是《街头巷尾》。故事是说一个富家小姐骑自行车不慎撞了人,被撞的人是个穷学生,富家小姐把他送到医院,在治疗过程中小姐常去探视,一来二去两个人产生爱情。刘云若是天津的作家,写的是马场道一带的事。马场道是富人居住区,距我们读书的学校不远,几个人对故事信以为真,就跑去挨着大宅院门,争着从门缝往里边扒看,想找到故事里的主人公。我们几个人在那里扒看,被巡逻的警察发现,差点儿误认为小偷,看了胸前校徽才让我们走。
还有一次是个大风天,傍晚放学回家乘坐电车,换车等候时间过于久,站旁恰好是家电影院,几个同学一商量就去看电影,放映的影片是《三毛流浪记》。因为影片的主人公三毛跟我们的年龄差不多,他的故事自然更吸引我们。电影散场以后出来乘车,这时车上乘客已经不多了,我们就在车上议论三毛。这是一条白牌电车的线路,围着天津旧城区来回转,购一张车票从起点到起点,在通常情况下都被允许。我们坐在车上瞎议论,既忘记了时间,又忘记了下车,不知不觉电车已经转了两圈儿,直到开电车的师傅提醒,这才停止议论下车。
距学校不远处有一所教堂,我不信教家里也没有信教的,只是这教堂的唱诗太好听了。有的时候放学回家从教堂的门口经过,听到传出音乐声,我就进去找个座位听唱。尽管唱词一点儿也记不住,意思更是似懂非懂,但是那音调和伴奏的琴声听后却很让我心旷神怡,觉得这异国音乐情调比当时的流行歌曲好听。大概就是从这时候起,我开始喜欢听外国歌曲,像《可爱的家庭》《夏天最后一朵玫瑰》这些洋歌,都是在少年时代学会的。这些歌唱起来觉得特别温馨,几十年后的今天回忆少年生活,一想起这些歌曲仍然暖意在心。
中学时代早已经离我远去,无忧的少年生活再美好,都只是我记忆相册的一页。撷取当年放学路上的小事,在这里随便地讲一讲,并不完全因为这些事记忆深刻,更因为这些小事后来启发了我。它使我懂得了这样一个道理:少年时代多接触一些事物,只要自己真正把握好了,对于个人的成长和未来都会有一定的帮助。倘若我没有读一些闲书,就不会喜欢上文学;倘若我没有那颗好奇心,就不会历尽艰辛坚持写作。我有篇文章叫《少年起步正当时》,就是讲述少年学习作文的事。
当然这得感谢老师和父母,在我处于成长的少年时期,他们没有像“防贼”似的对待我,而是给了我一个宽松宽容的环境。这一点对于少年人非常非常重要。少年人无拘无束的天性,如同山上流淌下来的泉水,想截堵无论如何不行,怎么着他也得择路而行。因此在写这篇短文时,我觉得那放学的路,正是我成长的路——随意、自在、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