醇芳园里寂静无声,先前珠环翠绕的回廊如今只剩一只鸟笼,庐阳长公主让人掀开帘子看过她的宝贝画眉鸟,随后又担心道:“还是放到房里来吧,免得在外面冻死。”
明明是最心爱的宠物,偏偏用波澜不惊的语调。庐阳长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玉央终身不嫁伺候她多年,最是懂得主子的心思,思量片刻嘴角便挂上笑容:“殿下,新夫人看着也是听话懂事的性子,您就别太过忧心。”
庐阳长公主跟没听到她说话似的,眼睛盯着画眉鸟的羽毛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才凉凉来了一句:“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话懂事,要是向昭儿那般还不如不进门的好。”
众人只当自己没长耳朵。
“昭儿与太子关系亲近,霍容玥的父亲又是太子太傅,皇帝这是摆明让昭儿扶持太子啊。”庐阳长公主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谁也不敢猜测她下一句要说什么。
上房内又是一片寂静,庐阳长公主慵懒的倚在美人榻上眼眸半合,似睡似醒,伺候在她身侧的丫环表情放松不少,暗暗祈祷不会有人不长眼打搅庐阳长公主好眠,可怕什么来什么,庐阳长公主还没睡踏实,便听外头丫环行礼的声音。
“奴婢见过大公子。”
庐阳长公主瞬间就换了脸色,脸上堆满了慈祥的笑容,亲自扶起欲行礼的长孙念:“你这孩子,怎么在祖母面前还如此多礼。”
长孙念稚气未脱的面庞上有故意流露出的稳重,小小年纪就能依稀看到眉眼中的儒雅,并不像长孙昭那样喜欢战场杀伐,庐阳长公主越看越满意,她膝下只有这一个孙子,恨不能将其绑在身边看着长大,半天不见就要念叨许久,而长孙念早已习惯如此宠溺他的祖母,撒娇卖乖哄得庐阳长公主开怀,便拿起玉央送上来的药碗:“祖母,您不能不吃药,您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孙儿要怎么办?”
他似是无意似是撒娇的却在庐阳长公主心上重重捶了一下,她失神的看着长孙念的眉眼,仿佛在透过他看另一个想念很久的人。
是啊,她的念儿不受父亲待见,现在填房进门很快就会生下别的孩子,长孙昭必然会偏向小的,她若有个万一念儿可就真的无依无靠了。想到这里,庐阳长公主勉强打起精神断起药碗,皱着眉头喝下那碗苦兮兮的药。
大夏朝的公主金尊玉贵,庐阳长公主身为当朝圣上的胞姐自然更加尊贵,即便是点心也会有圣上赐下的御厨亲自调理,长孙念还在长身体的年纪,在书房呆了两个时辰腹中饥饿,捻起莲子糕连吃好几块,庐阳长公主看的格外心疼。
“念儿,你不必如此辛苦,这平宁侯府和忠远候府以后都是你的,我的念儿一定是大夏朝开国以来最有才干的一门双侯。”庐阳长公主轻声安慰道,就连她都不自觉地将平宁侯府放在前头,实在是长孙昭光芒太过让人生生忘记他原本是忠远候世子,而自驸马逝世后庐阳长公主听到别人提起忠远候都会黯然神伤许久,久而久之忠远候也便很少被人提起。
长孙念神色一黯:“父亲还会有别的孩子的。”他的母亲已经死了,父亲已经再娶没有不再生孩子的道理,如果母亲不死就好了,那样他会是父亲最疼爱的嫡子。
庐阳长公主脸色一僵,看着他黯然的模样有如刀割,她隐隐有些后悔,如果当初没有那样做,大儿子会不会多疼爱这个孙子一些,也不会造成现在父子形同路人的情形。
“不管再有谁你依然是祖母最疼爱的孙儿,祖母会守着念儿长大。”庐阳长公主眼神坚定,隐隐染上岁月痕迹的眉眼不知不觉间流淌过淡淡的哀伤。
长孙念乖巧的偎在庐阳怀里,他盛满不解的眸子闪过一丝亮光。
由于长孙昭早早撵走妾侍通房,霍容玥获得片刻清净,偷闲歪在美人榻上小憩片刻,半睡半醒间只觉得身上各处没有一处不难受,尤其是难以言语的地方隐隐说不出的钝痛。
她偷闲时向嬷嬷已经着手安排她的陪嫁侍女打入侯府仆人圈子,初来乍到最容易受这些丫环小厮的气,若是让他们觉得她们姑娘是个好欺负的,那以后万一姑娘受到冷待,这些丫鬟小厮便会见风使舵偷滑耍赖,到时候苦的还是他们霍家的姑娘。
霍容玥醒来的时候正听到拂晓正悄声和向嬷嬷道:“庐阳长公主极为疼爱大公子,每天都要大公子陪着吃饭的,今日大公子吩咐婆子借长公主的势来折腾咱们姑娘,长公主知道后什么也没说。”
“长公主都不正眼看咱们姑娘,难道真如外头说的长公主宠爱大公子已经到如此地步?”外人都道长公主吃斋念佛深居简出,每每她出府必然带着大公子长孙念,目的就是带着长孙念出门见见世面,将其介绍给交好的人家,一步步进入大夏朝的贵人圈。
拂晓有些难过,霍容玥是霍家最小的嫡出姑娘,从小被宋霍两家宠着长大,虽说现在嫁个位高权重的夫婿,却是给人做矮一头的填房,处处都要看别人眼色行事,若是嫁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子弟也是一房主母,何至于这样委屈?晨起时姑娘脖子上的痕迹还有明显行动不便的双腿她都看得清清楚楚,平宁侯已经有过无数女人还对自家姑娘如此粗鲁,显然也是轻视着姑娘的。
向嬷嬷轻轻叹气,悄悄看一眼尚在熟睡中的霍容玥道:“姑娘年级小,你们是姑娘的帮手,只有姑娘在侯府中站稳脚才有你们的好日子过。”
“奴婢明白。”众人不失时机的表忠心。
向嬷嬷满意了便去回房收拾,拂晓惴惴不安的同红药小声道:“向嬷嬷怎么这么说?姑娘过的好她不也好吗?”
红药神色难辨,想说什么又给憋了回去,含混道:“自然有夫人安排。”
拂晓等人不过比霍容玥大一些,向嬷嬷年纪大些她们自然听她的吩咐,仿佛主心骨一般。既然向嬷嬷听从姑娘安排,那一定会将她们都教会的,以后她们便是姑娘的左膀右臂。
霍容玥自然不知道底下人在想些什么,迷迷糊糊睡醒后便是中午,用过一些点心后便要继续去床上睡,却突然被向嬷嬷提醒:“夫人,侯爷派人告诉您,下午本家的夫人们都要来看您,您还是早些洗漱一番吧。”
本家的夫人就是新婚那日在新房陪她的那些女人。霍容玥虽然非常想偷个懒,但事实根本不允许,也只好闷闷不乐的让丫环给她梳妆,她居然开始想念前世刚嫁入陆家的日子,陆家虽为皇商,但毕竟沾着一个商字总比他们霍家地位低一些,她嫁入陆家是低嫁,陆家人从不曾对她为难,而现如今平宁侯里的主子哪个不比她地位高?而在这些妯娌中,她唯一能拿的出手的就是新婚那日随着圣上赏赐进入平宁侯府的一品诰命夫人的册封。
“对了,他呢?”见过妾侍通房后这位平宁侯便不见踪影,该不会是小佛堂拜祭谢氏了吧?
拂晓很快意识到自家姑娘说的是新晋姑爷,“不晓得,这院子里的下人都畏惧侯爷,我问他们关于侯爷的事他们都不张口,就连侯爷平日里去的地方咱们都不清楚。”纵然姑娘委屈,但女人总是要靠着男人过活,拂晓绝对不会去挑拨夫人和侯爷之间的关系。
倒是红药嘟囔一句:“大少爷和二少爷成亲后都是陪了少夫人一整天的,侯爷怎么……”
向嬷嬷一个瞪视让红药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夫人别听红药胡说,现在还是仔细装扮的要紧,本家的夫人已经到垂花门了。”
霍容玥笑笑,仿佛不曾听到两个丫鬟各有深意的回答,因为还在新婚,丫环们给她穿的还是喜庆的红色,外头罩着一件大毛斗篷,衬着整个人稳重又大方,何氏等人真正看到新任平宁侯夫人的真容都怔了怔。
“容玥再过众位婶娘、嫂嫂。”本来认亲的时候这些亲戚都是要来的,但是庐阳长公主声称不喜热闹便没让人请他们过府,对此霍容玥没有微词,长公主下嫁长孙府,一方君一方臣,若要见面长孙府众人便要行君臣之礼,前世便有御史以此参长公主不守君臣之礼。就是不知道现如今庐阳长公主是何用意?是不愿让她进长孙府,还是真的想免除亲戚间多余的俗礼?偏偏平宁侯执意请人过府相见……
长孙家的女人都是面带笑容,婶婶辈自是好一番调笑,嫂嫂、弟媳辈的则是不着痕迹的恭维。
“昨儿陪着弟妹说话没看到真容,今日一见果然明白侯爷昨日为何喜气洋洋呢!”何氏昨日可是瞧的清楚,昨日洞房花烛平宁侯嘴角的笑容绝不是她眼花,她从嫁进长孙家就没看过平宁侯笑过的。
霍容玥面上羞红,“嫂嫂快饶过我吧!”见过这些女人,她好像终于知道自己该在平宁侯府里争取些什么了。
“新婚三日无大小呢!”何氏终究没有多说,她们这些人说出的话哪个不是掂量后再琢磨的?
平宁侯府正堂,平宁侯长孙昭陪着本家的男丁吃酒,各处都是一片热闹景象。只有一处,寂寥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