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认识。
然而在会议之上，纪明谨只是一句带过，说是朋友，而左淮也是之后才知道的。
会议刚结束，众人纷纷走出，左淮就在门外看到了倚在墙上的厉于勉，他浑身像是没有骨头似的软在那里，看到纪明谨来到面前，也就勉强的笑了笑，抬了抬手算是打招呼，“嫂子。”
如果说之前他身上的落拓不过是一种潇洒，那么此刻他身上的颓靡气息却无法掩饰地流露出来。
纪明谨沉默着，又好像犹豫着，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两下，然后走过。
厉于勉依旧站在那里，直到左淮在他面前停下脚步。
“你伤得看起来不重。”左淮打量之后淡淡说道。
厉于勉耸了耸肩，“说不定只是你没看出来呢？”
“内伤？”
厉于勉只笑了笑。
“你在等谁？”
“不是你。”
“我已经是最后一个出来的。”
“那你走吧。”
“我后面没有人。”
“我不等人。”厉于勉又补上一句，“我就站会儿。”
左淮瞬间通了机窍，联想到会议上纪明谨的态度，还有厉于勉的“内伤”，不禁脱口道：“等你大哥？”
厉于勉果然身体一震，轻嗤一声，“等他？我等他做什么，他又回不来了。”说着，他的脸色忽然一变，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卧槽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儿！”
不需要多说，左淮就明白了。
那只丧尸，竟然是厉于臻？
厉于勉头顶着墙壁，也不知道目光看向了哪里，半晌才忽然回神，茫然地看了左淮一眼，似乎想起方才说了些什么，嘴上立刻就带了些不羁的笑意，“嘿，刚才你什么都没听见？”
左淮点了点头，看着厉于勉离去，心中想的却是，那天的钢琴声，基地内的钢琴声……真的是厉于臻？
为自己想到的可能大吃一惊，左淮紧赶着步伐向房间走去。
厉于臻进入过基地，甚至在基地中弹过钢琴？
不，会弹钢琴的人那么多，怎么偏偏就是他呢，可是除了他，还有谁的琴声能够惊醒两个他最亲近的人？
左淮回到房间，把自己抛上了沙发，闭上眼睛，急切的想要休息，想要理清思绪。偏偏毛团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爬上了她的大腿，声音响在她的脑海之中，满是焦急。
‘主淫，主淫，我有事情要和你说！主淫！’
左淮有些烦躁：‘我先休息一会儿。’
‘不行，主淫，我知道了一个秘密！’
秘密。
两个字触动了左淮的神经，引得她瞬间精神起来，坐直了身体，‘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贾斯汀，贾斯汀的问题。’
‘贾斯汀？’左淮迟钝了一下，才想起来贾斯汀是谁，连忙道：‘贾斯汀他怎么了？’
‘贾斯汀他是……’毛团子话还没说完，旁边徐沉舟一巴掌又拍了过来，左淮也没有反应过来，毛团子就已经被徐沉舟从腿上拍了下去。
“Pia叽！”
徐沉舟根本不知道毛团子在和左淮说话，理所当然地想要霸占毛团子的位置，却令原本心情就焦虑的左淮脱口便道，“你做什么！”
徐沉舟愣了愣，看看左淮，又看看自己刚刚拍走毛团子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蜷起来，收在了掌心，最后无措地放在腿上。
“我，我……对不起。”
左淮伸手按在自己胸口，觉得自己烦躁得没有理由，便调整了心情，对他微微一笑，“没事。”紧接着又把毛团子抱了起来，‘你刚才想说什么？贾斯汀他怎么了？’
‘我之前说过，我觉得贾斯汀不对劲来着，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了！因为我觉得他的感觉很熟悉！’毛团子也没有介意徐沉舟的出手，急匆匆地说：‘你也认识的，主淫！’
‘谁？’
‘童童，童童啊！’
左淮浑身一震，‘童童？他不是死了吗？’
毛团子啃着自己的爪子，‘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他就是童童，那种感觉不会错的，只有他才会让我觉得亲切……除了主淫，我只对他有感觉……’
“你只对他有感觉？”左淮喃喃着发出了声音，脑中似有什么念头浮现，但又不够清晰。而旁边的徐沉舟听到她莫名其妙的话，还没来得及觉得困惑，已经全身紧张起来，做好了防御准备，全神戒备地看向了房门。
左淮放开了毛团子，闭了眼，再度睁开时，之前的困惑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目光清亮地看着门口，身子向后一靠，双手抱肩，不过一呼吸的功夫，整个人就提起了精神，这才慢悠悠地道：“既然来了，还遮遮掩掩的做什么？”
“左姐姐果然还是这么厉害呢。”同样的称呼，同样的语气，却是从一个成年男性的口中发出，声音低沉悦耳。随着声音而来的，是推门而入的男子，过长的刘海几乎遮住他的眼眸，只是依旧露出那一双明亮而深邃的眸子，而嘴角，则是勾起的，带着近乎纯粹的笑意。
左淮轻笑，偏着头打量着他，“我还是依旧，不过你的变化倒是大得很。”
贾斯汀随意地在沙发上一坐，距离左淮不过一米，左淮还没有反应，徐沉舟已经身体前倾，仿佛随时都会冲出去，把贾斯汀撕碎在沙发上。
“虽然变了，但我还是童童呀。”贾斯汀将刘海分了分，之后便伸手来抱毛团子，被左淮不着痕迹的躲开。
“或许，你原本也就不是童童呢？”左淮摸着毛团子的绒毛，相比于徐沉舟的警惕，她反而淡定许多。
不过，贾斯汀却并没有因此而掉以轻心，原本带着阴郁线条的脸上，有些突兀地浮现出灿然的笑容，柔化了五官，倒是显得格外出彩，“是与不是，我都是我。”
“所以你不是童童。”左淮肯定地说。
贾斯汀脸上没有半分诧异，耸了耸肩，“既然我都来了，当然也没打算瞒着左姐姐啦，毕竟，左姐姐很聪明啊。”
证实了自己的一个猜想，左淮却没有觉得轻松，“所以，那些事情，都是你做的？”
“哪些？”贾斯汀诧异，“我都做了什么？”
左淮瞥他一眼，“比如，用丧尸做实验？或者是带进来一只智慧体？”
“哦~”贾斯汀恍然大悟，“好像是我做的，不过，换做是他，也会这么做的。既然如此，是我做的，抑或不是我做的，有什么区别？”
左淮微微蹙眉。
他？他是谁？贾斯汀话里话外透着古怪。
似乎看出左淮的疑惑，贾斯汀当真秉持着来坦白的精神，坦然道：“难道左姐姐不明白吗？哦，看来小白没有和你说清楚嘛。”
左淮低头看向毛团子。
毛团子有些纠结地两只爪子互相扯来扯去，最后还是低低地说：‘我也不确定，但是，我好像有点明白……他也是来自未来，所以我才会觉得亲切。’
左淮抬起头来，对上了贾斯汀的目光。
“看来是知道了？”贾斯汀笑道：“准确的说，我是来自比她更遥远的未来啊。”他点了点毛团子，“她是整体都穿越过来，而我，”说着，又指了指自己的大脑，“过来的只有大脑，或者说，意识。”
虽然经历了许多奇事，但是左淮还是被突如其来的真相给冲击到了，摸着毛团子的手不禁微微一紧，就听到对面的贾斯汀开口，“哎，左姐姐，小白会被你摸坏的。”
左淮已经收敛了情绪，语气平稳道：“你来自更远的未来，说明你也知道如今究竟会发生什么。既然你说，不是你，也会是他，这个‘他’想必就是真正的贾斯汀了。所以，即便你不动手，那么，你所附身的贾斯汀也会完成如今你所做的一切。”
“啪，啪，啪。”贾斯汀慢慢鼓了三次掌，“恭喜你，答对了呢。”
“然后呢？然后你就只是一个旁观者，顺从历史的发展发成所应当做的事情，而我们在你眼中不过是不相干的局内人？”
贾斯汀盯着左淮看了半晌也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又掠过徐沉舟，掠过毛团子，最终再绕回左淮身上，“这么问可就有些不理智了，怎么不相干呢？你的今天可是影响着我的明天啊，这一点，我和小白不是一样的吗？一样的……旁观者啊。”
“现在我能够肯定一件事情。”左淮道：“你和毛团子都出现在我身边，我有很大的可能，在经历这一次劫难之后不会死。所以，我有很大可能会发现最终的真相。既然如此，按照你的说法，不能够改变历史，那么，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你所附身的贾斯汀，究竟是被谁操控着？”
贾斯汀侧了侧头，忽然道：“可以让我摸摸她吗？”
左淮只看着他，没有动。
贾斯汀似乎有些为难地点着自己的下巴，眉头微微蹙起，“她的寿命不多了啊，说不定给我的话更好些呢。”
“什么意思？”
贾斯汀勾着手指，对毛团子招了招，嘴里说着，“这其实很简单，因为她如果始终这么存在着，以后创造她的人又如何把她创造出来呢？何况，以她创造者的技术水平，也维持不了她多久的生命。所以，在某个时间点，她必然会死。”
‘主淫……’毛团子有些不安。
“但是如果交给我，那就不同了。”贾斯汀道：“我来自星历纪元，科技发达许多，完全可以解决这个麻烦。”
左淮还是不动。
贾斯汀却是笑了，一双眼睛无辜纯洁得很，“左姐姐？”
谈话似乎始终都在被贾斯汀带着走，这样会陷入被动。但是贾斯汀身上有他们想要知道的秘密，有了这个筹码，左淮便不能怎样。沉默片刻，道：“自始至终，都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啊……”贾斯汀点了点自己的下巴，似乎恍然，“我险些忘记了，左姐姐并不知道这些事情呢。难怪，听起来很神奇是不是？不过既然你能够接受小白从未来而来，就不可能接受不了我也从未来而来吧。只不过……”他换了个姿势，轻松自在，“小白所处的，依旧是地球，到了我那时候，已经是星际时代，穿越时空已经不再是难事，甚至可以说如同旅游一般自在。只是大量的人口穿梭破坏了时空秩序，以至于量变达到质变，导致过去与未来的失衡，所以星际联盟不得不再度进行技术改良，限制了人体的穿越，却研制出了一门技术，将人类的精神力提取出来，单独进行时空穿梭，附在某个历史人物的身上。比如我。”他的手轻轻抚过自己的脸颊，下巴，最后经过颈项，喉结，落到锁骨上，仿佛在抚摸一件工艺品，而非自己的身体。
“我的身体，现在正好好躺在营养舱中，而精神却进入了这个躯体，我在这里度过的几个月时间，对于我的身体或许仅仅过去了几天……”他眉头一挑，忽然笑得明媚，“我的身体可比现在这副模样好看多了呢，左姐姐。”
“我现在比较好奇的是，当你附身于贾斯汀身上的时候，所拥有的能量究竟是你的，还是他的？”
贾斯汀避而不谈，转而低头看向毛团子，勾了勾手指，“刚才说过的，我的身体可比现在还要好看呐，你要不要去看看？我可以带你走，这样你就不用死了呢，小白。”
“Pia叽。”毛团子细细的叫了一声，转过身去，把屁股对着贾斯汀。
贾斯汀倒也不生气，眼睛弯弯的，唇角也勾起了弧度，“看来你不喜欢啊……”
毛团子忽然发出了凄厉的叫喊，“Pia——叽！”
与此同时，徐沉舟像是接收到了命令一般，自左淮身旁蹿出，眨眼之间便抢到了贾斯汀的面前，一拳砸出。
贾斯汀纹丝未动，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拳，口中顷刻间便喷出一大口血来，刚刚溅落在面前的桌子上，满是红色的血滴。
左淮没有令徐沉舟再度出手，只是起身，慢步走到了贾斯汀身边，弯下腰，低下头，轻声道：“如此看来，你的身体其实，也不禁打嘛。”
“哈哈，”贾斯汀垂着的头慢慢扬起，一点点擦去嘴角的血迹，口中不停地发出肆意而癫狂的笑，“哈哈哈哈……”骤然收敛，两人已经四目相对，贾斯汀眼中看不出半点杀气，一如既往地显出一副天真又虚伪的情绪，“是……又能怎样呢？”
左淮的手掐上了他的颈项，缓缓用力，嘴角微微挑起，“只要我稍稍用力，你就会死。”
贾斯汀扬着头看她，笑容依旧，蜿蜒而出的血痕添了几分艳色，“是啊，但是，你真的要我死吗，在弄清楚一些事情之前？”
“你不会做出改变历史的事情，那么，历史既然不会改变，杀了你，对我也不过是动动手的小事。”
“但是她呢？”贾斯汀伸手指了指她怀中的毛团子，“可是没有我，她很快就会死啊，你忍心吗？”
“Pia叽。”
‘主淫。’毛团子的声音响了起来，‘没关系的，就算现在我死了，几十年之后，我还系会被制造出来的呀。到时候我还系可以和主淫继续快乐玩耍的。’
‘你没事吧。’
‘啊？’毛团子愣了愣，有些羞涩的低头，‘我没事，就系他刚才好像要迷惑我，我反抗的厉害了些，就有点难受……不过我没事的。’
‘那就好。’左淮松开了掐住贾斯汀脖子的手，两人碰撞的气场瞬间消失，仿佛方才不过是一场朋友间的切磋，切磋之后，彼此还可以和颜悦色地坐下来交谈。
左淮也的确就坐到了旁边，说：“我仔细想了想，不杀你，如果能让事情简单一点，那也不错。”顿了顿，道：“所以，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究竟是谁在操控贾斯汀？”
贾斯汀下巴冲她怀中的毛团子点了点。
左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忽略了毛团子在她脑中不停的呼唤，把它递了出去。
‘主淫，他不系好淫！他系坏淫！我才不要和他在一起！主淫！主淫！’
声音忽然掐断。
毛团子被贾斯汀接过，脱离了左淮的双手，却直勾勾地盯着左淮，四只爪子都配合着在贾斯汀身上不停的抓挠，把贾斯汀刷的满是血道子，也无法挣脱出来。
贾斯汀的手在它身上拍了拍，“小白，要乖乖的，等我带你回去，说不定还可以给你换个身体？”
毛团子无动于衷，呲起小牙齿就在贾斯汀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刚好落在之前小爪子抓过的那几道深刻的痕迹上，留下了几道齿痕，染红了它的牙齿。
“你不会伤害它。”左淮道。
贾斯汀挑了挑眉，“我不会伤害她，当然。”
左淮扯了扯嘴角。
“哦，时间不早了，这个贾斯汀也应该退场了。”贾斯汀懒怠地说了一句，抱着毛团子站起身来，“我也该回去了。”
“你一个精神体，如何带走它？”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贾斯汀摆摆手，“倒是我比较担心呐。”
“你担心？”左淮嗤笑一声，“抱歉我没看出来。”
“怎么不担心呢？”贾斯汀看着左淮的目光有几分诡异，笑容也有些鬼祟，“你可千万不要失败啊，那可就太让我失望了，毕竟，我可是专程赶到这个时空，来认识一下你的呢。”
左淮挑眉，“为我而来？”
贾斯汀轻笑，“Of course，my heroine。I’m looking forward to your victory。”
左淮微微一笑。
然而，贾斯汀怀中的毛团子却感觉到了离别的到来，扑腾得越发厉害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贾斯汀脸色忽然一变，笑容顿时收敛，低头盯着毛团子看了半晌，才不虞地说着：“既然这样，那就再让你们道个别。”
说着，抓着毛团子的小爪子按在了左淮的手心。那一瞬，左淮听到了它的声音。
‘主淫……我会想你。’
‘我也是。’以及‘不过到了那个时代，说不定你还可以穿回来看我。’
最后一句话终于给了毛团子很大的心理安慰，这一次，它乖乖地趴在了贾斯汀的怀里，把脑袋埋起来，小屁股一撅，冲着左淮摇了摇它短小的尾巴。
“我要走了。”贾斯汀的声音有些缥缈，“不过临走前回答你的一个问题。”
声音在空气中飘荡，而说话的人却已经摇摇欲坠，最终化作齑粉飘洒在地面上，而他怀中的毛团子也同时不见。
唯有那一句话。
“你觉得，贾斯汀会听从谁的指令呢？”
左淮忽然觉得有些发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