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一日,依旧天气晴好,暖意融融,逢春忙完姜夫人交代的过年事宜后,自回如意苑去歇息,日头早已高高挂起,洒下满庭院的明丽光线,姜筠特别懂享受,这会儿正躺在铺着毛绒软垫的摇椅里,一脸闲适悠哉的晃荡着,摇椅旁边摆着一架红木小桌几,搁着香茗和糕点。
不远之处,嫤姐儿担着大姐姐的责任,拖着不爱活动的胖弟弟,在院子里进行无规则的自由运动。
从门口望去,只觉好一幅温馨祥和的画面。
然而,晏哥儿只想做一个安静美丽的小胖子,无奈,却摊上了一个活泼爱动的大姐姐,还有一个迫切希望他多动动的亲娘,是以,被姐姐来回拖着走路的小胖子,一脸郁闷的嘟着小嘴巴,逢春走进庭院,双臂各揽一儿一女,先拍晏哥儿一下小屁股,笑嗔道:“你个小懒瓜。”嘴巴撅的都快能挂酱油瓶了。
和弟弟一道偎在母亲怀里的嫤姐儿,咯咯笑道:“懒弟弟,弟弟懒……”
逢春捏捏嫤姐儿的小嫩脸,也嗔她:“你个小野猴儿,和弟弟继续玩吧。”
和两个孩子打完招呼,逢春放他们自由蹦跶,看到逢春从外头回来时,小蝶已很机灵地回屋搬椅子,再把椅子端到姜筠的摇椅旁边搁好,逢春从善如流地坐下,又接过晴雪捧来的热茶,略饮两口后放回小几,躺在摇椅里晒太阳的姜筠,忽然莫名其妙地开口道:“逢春,我突然觉着,你的名字起得特别好。”
逢春脸色一滞,很想蹦出一句‘姜筠先生,你是读书读傻了吧’,深深地默了一默后,逢春语气幽幽的回道:“……不应该是特别俗气么?”
陶家八个姐妹之中,就她和逢夏的名字俗气了好么,逢蓉、逢兰,人家俩的名字一听就特有格调,逢萍、逢环,也算非常不赖,至于逢珍和逢瑶,更是无可挑剔的好字眼,不止如此,连许多丫鬟的名字都比她脱俗好么,她算什么,春丫头,春姑娘,囧死了。
姜筠以手搭脸,遮住愈发灿烂的阳光,语调慵懒道:“不俗气,非常好,非常非常好。”这世上,大概没有谁能比他更懂得,什么叫做真正的枯木逢春。
逢春忍不住扑哧一笑,给他点赞:“二爷果然与众不同。”对名字的审美观如此特殊,怪不得能起出大胖和大丫那样的乳名呢。
夫妻俩的脑回路根本不在一条直线上,险些被唤大胖大丫长大的晏哥儿和嫤姐儿,手拉着手转悠到父母跟前,嫤姐儿一抬小短腿,就往老爹躺着的摇椅上爬,嘴里哇啦哇啦的直喊爹,晏哥儿小胖子不爱爬高上低,只管往亲娘怀里拱,大脑袋贴到母亲身上后,才心满意足叫了声娘。
姜筠搂着身上扭来扭去的女儿,再望了会儿趴在逢春怀里的胖儿子,最后对着晴空万里暖阳高照的远方,微微一笑。
欢乐的时光飞逝而过,转眼就是惠安二十七年。
去岁大年初一时,嫤姐儿和晏哥儿还只会摸爬滚打,一年过去后,两个小娃娃已经能跑会跳,虽然磕头拜年的姿势一塌糊涂,依旧把嘉宁长公主和老驸马逗得喜笑颜开,一人给了两只大金元宝。
初二拜岳家,嫤姐儿和晏哥儿生得眉目精致,眉心再点上一粒胭脂记后,更如粉妆玉琢,雪堆冰砌,好看得不得了,尤其是晏哥儿,皮肤比姐姐更白皙娇嫩,眼睛也更圆莹清澄,安静不笑时,显得特别乖巧恬静,一旦咧着小嘴笑起来,就好像眼前凭空开出了一朵花,小模样秀美到不行。
这样漂亮的小娃娃,哪怕表情古板严肃如陶廉,都被胖嘟嘟的小帅哥笑温软了眼角。
逢春今日回娘家,到的不算早也不算晚,比逢蓉、逢萍、逢环、逢夏四家略晚些,又比逢兰、逢瑶两家早些,待两个小姐弟被长辈们逗弄一圈过后,逢兰和姚铭也到了,逢兰去岁九月成婚,还算处在新婚燕尔期,看得出来,小两口感情特别好,直如蜜里调油一般。
“今年八妹妹回来的最晚,待会儿可要罚她酒。”待逢兰夫妇行完礼拜过年,逢蓉笑着打趣道。
其实逢瑶还没到,但大家觉着她身怀有孕,虽然是孕期稳定的快五个月,不过,因她前阵子差点出现流产事故,众人都认为她应该不会回来,最多让韩越领着韩逸过来吃趟酒就够了,毕竟,子嗣为重嘛,谁知,没过多久,有丫鬟跑进来传话,说七姑奶奶一家也到了。
陶家姐妹不由面面相觑,随即有些了悟,逢瑶这日专门回来,只怕……还和她的亲娘高氏有关。
快五个月大的肚子,已经颇显腰身,逢瑶今日穿着银红色百蝶穿花的宽松长袄,发髻上压着一只累金丝嵌红宝的大凤钗,耳垂明玉珰,颈带赤金璎珞圈,腕悬嵌宝珠的金镯子,一身珠光宝气的由丫鬟扶着进来,另一旁,韩越牵着大儿子韩逸,神色喜怒不辨。
望着穿戴沉重的逢瑶,逢春默抽嘴角,想她怀孕那会儿,她都是能少戴首饰,尽量往少了戴,肚子里揣着双黄蛋,已经够她负重不起了,根本不想再往身上多添一点重量,便是如今,只要不是大型的喜庆场合,她通常都以轻便简洁的装扮为主。
陶老夫人端坐罗汉床上,看着鼓着肚皮拜年的逢瑶,神色既不见热络,也不见喜悦,颇有些疏淡寡然的意味:“瑶丫头,你身子不便,就在家里清清静静的养着,何必车马颠簸跑这一趟,子嗣为重的道理,你不知道么?”
自己挺着肚子回娘家,才刚进门,就挨了祖母一顿训斥,逢瑶眼中划过一抹难堪,但还是老实规矩的回道:“祖母,大夫前两天才瞧过,说胎像稳固,坐车出门并不妨事的。”
陶老夫人没再说话,示意逢瑶坐着歇息,这时,韩越拍了拍韩逸,叫他给各位长辈作揖拜年,先从辈分最高的陶老夫人开始,逢春回娘家之前,备有不少装银锞金钏的荷包,刚才已经发出去不少,待韩逸朝她和姜筠说完新年祝福语后,逢春给了韩逸一个明蓝色荷包,顺便夸他两句‘逸哥儿又长大了,真懂事’之类的话。
除新嫁还没几个月的逢兰外,别的陶家姐妹都各有儿女,逢瑶身为七姨母,少不得也要发几份压岁钱应应景,稍大些已懂事的娃娃,自然是主动上前去拜年,年岁还小懵懂无知的孩童,自当是被乳母引着去行礼,逢瑶依着礼数,在小外甥小外甥女行过礼之后,一个荷包一个荷包的往外给。
而姜筠心中甚是厌恶逢瑶,根本不愿让儿子女儿靠近她,便拢了一儿一女在自个儿身旁,漫不经心的逗着玩,明着摆出一幅我家孩子绝对不会去给逢瑶拜年的意思,当前头几家的小孩儿都给逢瑶拜过年后,姜筠依旧不动声色,只揽着两个漂亮宝宝哄着玩,嫤姐儿格外爱笑,嫩嫩的笑声一直响个不停。
逢春瞧一眼姜筠,默默地没有做声。
陶家几位年长的少爷,早拖家带口去岳家拜年了,是以,陶老夫人的福安堂内,除了回娘家的各位姑娘,就只有陶廉夫妇、陶觉夫妇、陶景、二房嫡次子逢邦、三房庶次子逢林在,逢谦臀伤尚未愈合,仍留在屋中养病,众人望见姜筠这幅态度,神色各异,但莫名的,没有一个人开口提醒姜筠。
先前,姜筠因厌恶高氏,连带逢谦也遭受了漠视,逢瑶亦为高氏所出,姜筠不想搭理她,似乎也算意料之中的事情,逢兰心思剔透,见屋中有一点点冷场,忙打开话匣子,与陶老夫人说笑逗趣,将氛围重新活跃起来,也算将逢瑶的尴尬处境掩饰过去。
而这厢,逢瑶等了半天,始终不见逢春家的晏哥儿和嫤姐儿过来,心中不由微微恼怒,这也太不给她面子了!当她不存在么!脸上挂起假惺惺的笑,逢瑶对逢春道:“五姐姐,你家的两个呢?快叫他们来,我这当姨母的,还没给他们发压岁钱呢。”她都主动开口了,逢春总得把场子圆起来吧。
不待逢春出声表态,正揽着一双小儿女的姜筠,语气相当冷淡生硬道:“嫤姐儿和晏哥儿不缺压岁钱,还是你自个儿留着吧。”
逢瑶怎么也没想到,姜筠竟然如此直白的给自己难堪,倏然攥起拳头,直气得满脸通红,羞愤难言,目光直接愤怒的瞪着逢春,似乎自己会被当众羞辱,都是逢春的错,咬了咬牙,再次唤道:“五姐姐。”
逢春心中有些无语,又不是我让你难堪,你瞪我干什么,不过,为着过年的祥和氛围,逢春脸色讪讪地打起圆场:“七妹妹,你五姐夫的意思是……呃,嫤姐儿和晏哥儿认生……”晕,她说的都是些什么呀,不等逢春圆上说辞的漏洞,姜筠已继续明言明语,这回更是剥皮之后的露骨,“我的意思是,嫤姐儿和晏哥儿根本没有你这个姨母!”
此言一出,逢瑶几乎把心肝肺都气炸了,怒道:“你什么意思?!”
姜筠不再理会逢瑶,却对侍立在一旁的晴雪道:“晴雪,你家七姑娘耳背,你把我刚才的话,大声的再给她说一遍。”
逢春面上尴尬的要死,姜筠突然不顾身份,和逢瑶当众拌嘴是个什么鬼,轻推一把面色冷俊的姜筠,低声劝道:“二爷,大过年的,你别……”又不待逢春说完话,姜筠已冷着脸再开口,这回被发飙的对象,却变成了逢春,“我早和你说过,不许你和她再往来,见了面也不许搭腔,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么!”
姚铭见势不妙,忙上前开口劝解:“二表哥,有什么话好好说嘛,别把孩子吓着了。”二表哥你今天是吃了火药么,怎么一炸又一炸的,连自个儿最喜欢的老婆都炸上了。
姜筠低下头,只见俩娃娃目光不解地望着他,各摸一把小儿女的脸蛋,姜筠声音温和道:“宝贝儿们乖乖,你们娘亲不听话,爹爹在训斥她,不关你们的事,好好玩吧。”
嫤姐儿对‘听话’这个词很耳熟能详,遂跺着小脚丫重复道:“听话,听话……”而晏哥儿记忆颇好,吐字又清晰,嘴里冒出来的是:“不听话,不听话……”姜筠十分温和的笑起来,“你们两个可要乖乖听话,不然,爹爹打你们屁股哟。”
逢瑶被挤兑得又气又急,母亲不在,自不能出声替她撑腰,视线一转,求助的目光望向身旁的韩越:“二爷……”
姜筠听到二爷这个称呼,眉头又是轻轻一皱。
面对继妻的哀声求助,韩越只神色淡凝道:“今日出门前,你是怎么与我说的?这么快就全部忘了?”看着丈夫冷淡不支持的态度,逢瑶顿如一只被戳破的气球,偃旗息鼓地低下头。
陶廉坐在陶老夫人左下首,冷眼旁观完小小的闹剧后,对陶老夫人道:“母亲,儿子与众姑爷先出去了。”陶廉一发话,回陶家来的七位姑爷,尽皆起身向陶老夫人告辞,姜筠离开福安堂前,不仅把嫤姐儿抱在怀里带着,又叫晏哥儿去找姚铭表叔抱着一道走。
老少爷们全部离开后,屋子里陷入一片安静的沉寂,陶老夫人端着茶盏慢慢呷着,曹氏和施氏各自低头逗外孙,逢瑶捧着大肚子,神色略萎靡地坐着,逢春当众被丈夫‘数落’了,脸上挂不住地尴尬着。
剩余几个陶家姐妹相觑一阵后,由逢蓉轻声开口问逢春:“五妹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五妹夫为何不叫你与七妹妹来往?”
逢春坐在椅子里,小声答道:“我去寿昌伯府随祭之后,就变成这样了。”
别人或许不清楚,逢夏心底却是一片了然,在寿昌伯府那日,康姨母肆意训斥喝骂逢春,嫡母稳坐钓鱼台的视若无睹,逢瑶也在一旁悠然自得的隔岸观火,那时候的逢春,处境何其尴尬,脸面何等难堪,归根结底,五姑爷还是在替五妹妹……报‘仇’呢,且如此当众撕破脸皮,也可避免五妹妹以后再与逢瑶接触。
听了逢春的话,逢瑶却握拳低声怒道:“我们姐妹之间的事,与他何干?”
逢兰无语地抽抽嘴角,直觉逢瑶被气傻了,逢春是姜筠的亲亲老婆,你都欺负人家老婆了,还不许人家替老婆出口恶气啊,哎,真是,逢瑶没回来之前,屋里的气氛多欢快呀,她一回来,呃……亏她刚才还替她掩饰,五姐夫故意把两个孩子拢在身边,明摆着是不想理睬你的意思,你偏上赶着找没脸。
陶老夫人呷过两口茶之后,脸色淡淡地望向逢瑶:“瑶丫头,待用过午饭,你随你姑爷早点回去,你头一回有孕,还是要多慎重一些,孩子没生下来之前,以后不要再往娘家来了,万一出个什么好歹,你哭都没地哭去。”
逢瑶咬了咬唇角,忽然一脸泫然欲泣道:“祖母,瑶儿有事想求您。”
陶老夫人缓缓拨动缠在手腕上的念珠,语气冷淡道:“你要是想求我放你母亲出来,那就不用说了,我不答应。”
逢瑶脸色倏然一变,泪珠从眼眶里滚落下来,声音悲戚道:“祖母,我娘她到底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把她关到荒僻的小院子里呀,那根本就不是人住的地方,祖母,求你放我娘出来吧……”
陶老夫人冷着脸寒声道:“你母亲上不敬顺婆母,下不会教育儿女,自己更是行事不检,我关她禁闭,免得她再败坏陶家家风,搞得家宅不宁,你不用再哭着求我,求我也没用。”
逢瑶从座椅里起身,扶着后腰跪到地上磕头,一意坚持道:“求祖母慈悲,祖母若不答应,瑶儿就长跪与此。”
见逢瑶不顾身体跪到地上,陶老夫人立时勃然大怒:“好好好,你这是仗着身孕,威胁老婆子呢是吧,我告诉你,孩子是你自己的,你爱要不要,你可仔细想清楚了,若是跪没了孩子,你以后怎么在夫家立足过日子!”
坐在下首的曹氏站起身来,呵斥逢瑶的贴身丫鬟折杏:“糊涂东西,还不赶紧扶你主子起来!”
逢瑶当然还想在夫家过日子,腹内的孩子当然舍不得丢,遂又半推半就地起身,咬了咬牙,又哭着哀求道:“祖母别生气,是瑶儿想差了,祖母要关我娘禁闭,瑶儿不敢再置喙,那……可不可以让我去看看她?”
陶老夫人神色冷淡道:“我已说了,任何人不许去探视高氏,违者一律家法处置,瑶丫头,你是嫁出去的姑娘,现在又怀着身孕,我是不能用陶家家法处置你,可你若是一意孤行,不把我的吩咐放在心上,你以后就再也别回来陶家了,我陶家就当没养过你这个姑娘。”
逢瑶一脸如遭雷劈的表情,失声喊道:“祖母……”
陶老夫人静静地再拨起念珠:“你要是还认我这个祖母,就别再提你母亲的事,我不想听……好了,你要是想瞧谦哥儿,现在就可以去了。”
逢谦乃是逢瑶的亲弟弟,如今挨打受伤在床,逢瑶自要去探一探的,遂由着丫鬟扶着离了福安堂。
“唉,都是冤家。”陶老夫人叹气道。
曹氏在一旁劝着婆婆,温声细气道:“到底是生身之母,肯定会来说话求情,尽一番子女的孝心。”
逢春静静地坐着那里,对刚才的事情仿若一个看客般,没有什么很波澜的触动感觉,这些年与逢瑶的接触中,几乎没有什么温馨的美好时光,全是糟心的、烦心的、厌恶的感觉,她也确实不想再和逢瑶打交道,姜筠之举,也许刚刚好。
用过午宴不多久,陶老夫人就发话逢瑶回去,逢春又略坐片刻,也和姜筠一起告辞而去。
在外头玩了大半日,晏哥儿早就困了,一进温暖的车厢,车轱辘还没转开几圈,晏哥儿就栽着脑袋睡着了,嫤姐儿也有些神气迷糊,难得安静的趴在姜筠腿上,车轱辘的碾地声中,姜筠低低开口:“日后只要有我在,我不会再叫任何人欺负你。”
逢春抱着晏哥儿,靠着姜筠的肩膀,轻声回应道:“我信二爷的话。”
有人真心维护的感觉,真好。
待出了正月,新年的味道已基本散尽了,随之迎来了万众瞩目的春闱考试,姜箬即将成婚的夫婿董临瑞,去年秋闱时中了榜,今年也是考生之一,董临瑞还没开始进考场,姜箬就每日烧香拜起菩萨来,逢春笑话完小姑子后,又问自家老公:“二爷,你过几天也要去考试了,有把握考过没?”
商朝的科举之路如下,读书人的第一场考试为县试,一般在二月举行,县试考过之后,就可以参加四月举行的府试,如果能够顺利通过府试,那么恭喜你,你已是童生学历,同时也具备了参加七月院试的资格,县试和府试每一年举办一次,而院试却是每两年举办一回,若能通过院试的考验,就拥有了秀才学历,之后,才能一一参加三年一回的乡试和会试,即所谓的秋闱和春闱。
董临瑞将参考的是最高级别的会试,而姜筠要去参加的,则是最低级别的县试,对于漂亮老婆的问题,姜筠只能回答:“尽人事,听天命。”对于科举考试,谁也不敢打百分之百的包票,虽然他其实还蛮有信心的,不过,做人嘛,还是要谦虚一点为好。
入了二月后,就是早春时节,大地万物渐渐重新披上绿装,穿了一冬天厚棉衣的人们,也慢慢改穿上轻便的薄袄,脱去臃肿棉衣的嫤姐儿,这几日欢乐的好似一只林中鸟,逢春默默给女儿补充心里活动,换下笨重棉衣后,嫤姐儿大概是感觉自个儿身轻如燕了吧。
出发去考试前,姜筠抱抱晏哥儿,又亲亲嫤姐儿,神色温柔地嘱咐道:“两个乖宝宝,爹爹要出趟门,你们要听娘亲的话,不许淘气知不知道?”
二月的县试共考五场,姜筠少说也要离家数日。
嫤姐儿答应的非常好,然而,等她老爹一走,淘气依旧,晏哥儿也还是老样子,每天安静的跟个小哑巴似,得逢春动手咯吱他,才会咧着小嘴哈哈直笑,得逢春好声好气地磨缠他许久,嘴里才肯多蹦几个字,姜筠这几日不在家,逢春除了带孩子,也无甚大事。
约摸是姜筠考第三场试的日子,姚家使人过来报喜讯,说是逢兰有喜了,借着这个由头,姜夫人刚好回娘家,去看看工作已退休的老爹,再瞧瞧耳朵已略聋的老娘,逢春与逢兰乃是堂姐妹,自是随行人员之一,当然也少不得将嫤姐儿和晏哥儿一起打包带过去。
春归大地的京城,自是繁华热闹,嫤姐儿坐在车厢里时,老想伸脑袋往外瞧,逢春不厌其烦地教她乖乖坐好,并且拿晏哥儿做对比,嫤姐儿不想被说不乖,只能老实地坐好,到了姚家后,晏哥儿和嫤姐儿被当成小宠物般,这个抱抱,那个摸摸。
头三个月坐胎的生活,宛若就是在养小猪,每日吃吃睡睡,偶尔散步,大多数时候,都是静卧坐养,逢兰自然也不例外,逢春进到逢兰所居的院落,穿过院子里的青石板路,一路直入正厅,绕过圆形落地罩,来到逢兰的卧房,穿过一架大多宝阁,再掀起一把珍珠玉帘,方瞧到半躺在床榻的逢兰。
逢兰探起脑袋瓜,往逢春身后瞧了一瞧,然后故作叹气道:“我就知道,嫤姐儿和晏哥儿那两个小家伙,肯定被绊着脚了。”嫤姐儿和晏哥儿不管到哪儿,都是特别受欢迎的对象。
逢春微微一笑,在逢兰的床边坐下:“都是要当娘的人了,嘴巴还这么淘?”
逢兰玉面微红,轻嗔一句:“五姐姐别笑话我。”
“感觉如何?害喜症状厉害么?”在说闲话之前,逢春自然先关问逢兰的孕期反应如何。
逢兰靠在迎枕上,暖声笑道:“我还好啦,不怎么呕吐,胃口还行,就是特别容易犯困,老想睡觉来着。”
“那就好。”逢春伸手替逢兰掩掩被角,轻声叹气道,“你和蓉姐姐都是有福之人,不像大姐姐,为了生安哥儿,不知受了多少罪,便是我,大家都说我多有福气,一口气生了两个孩子,可我在有孕前,每日熏艾,隔日服药,也是没少折腾。”
逢兰握住逢春的手,轻轻拍着道:“谁知道三婶竟然如此心狠……”高氏给三房庶出姐妹暗地下药的事,逢兰也隐约猜到了一些,不然也凑巧了些,“我还小的时候,三婶给我的感觉,特别温柔和气,后来渐渐大了,我才明白,那不过是哄人的假象。”
陶老夫人虽下令禁止探望高氏,但有关高氏在荒僻后院的日子,也会间断性的流散出来,当然,肯定传不到陶景的耳朵里。
逢兰咬了咬柔嫩的唇瓣,压低声音说道:“三婶住在后院静房也一个多月了,我听说,她最开始闹过一次绝食,祖母不予理睬之后,她后来貌似还想贿赂看守婆子,叫她们传话给三叔,看守婆子将这事告诉了孙妈妈,孙妈妈告诉祖母后,祖母大概觉得三婶太不安分,把她的吃穿份例全免了,现在的一应用度,和粗使婆子一模一样。”
这些只是流传出来的消息,实际上,高氏现在的日子过得凄楚无比,不只吃穿待遇一落千丈,更被四个老婆子粗言****,有时候还会有肢体冲突,高氏过得简直生不如死,可她真的不想去寻死,她心里还在盼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出去了。
“她这也算是恶有恶报吧。”逢兰轻声嘀咕道。
高氏的话题有些沉重,逢春不想多言,也不想再多听,高氏现在再如何凄惨,她也不会去幸灾乐祸,因为,她早已将高氏踢出她的生活之外,她有疼她如宝的丈夫,又有可爱漂亮的儿子女儿,干嘛让高氏这个负面情绪,影响她正美好的生活。
“八妹妹,咱们以后不提她了。”反正已经不会再逢面,老提高氏也没啥意思,逢春静声道。
逢兰轻轻眨眨眼睛,又道:“那七姐那里呢,你预备怎么办?真像五姐夫说的那样,以后和她老死不相往来么?”
逢春沉寂片刻,慢慢点头道:“他都那么说了,我难道还能不照着做么?”反正她和逢瑶的关系也不好,以后估计也不可能化干戈为玉帛,断就断了吧,“你五姐夫说,以后韩家若有什么应酬,他可以替我过去,反正叫我不许再见逢瑶。”姜筠若去韩家应酬,也只会在男客堆里,根本见不到逢瑶的面。
逢兰轻轻‘哦’了一声,再低声喃喃道:“算算日子,七姐大概再有三个月就要生了,也不知是个儿子,还是个女儿。”
逢春微微笑道:“七妹夫已有了个儿子,逢瑶这胎就算生了女儿,七妹夫也应该会喜欢的。”
逢兰下意识地去摸肚子,眉间微蹙道:“还不知道我这个是什么呢。”单凭心而论,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她都会很喜欢,然而,她心里却盼着这个是儿子。
逢春似笑非笑道:“自然是你想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喽。”
逢兰忍不住一脸无语道:“……哪有那么美的事。”还是看老天爷厚不厚爱她吧。
从姚家探望逢兰回来后,又过三日,姜筠风尘仆仆地归来,同时带回县试已通过的喜讯,其实,凭姜筠现在的家世,他想捐学历就能捐出个秀才,想捐官也能轻易的捐个官,不过,姜夫人出身簪缨世家,家里男人们的功名,都是凭真才实学考出来的,而并非靠着荫袭或恩封,不免也对儿子寄予厚望。
姜筠初试告捷,姜夫人自然欢喜无比,给他设了一场家宴庆贺后,又鼓励他不可松懈,要在四月府试时再接再厉,姜大老爷亦是这番说辞,姜策大哥也是同样的态度。
至于逢春嘛,先狠狠表扬一顿姜筠真厉害,然后也很落俗套的表示:“二爷这两个月不可松懈,多努力努力,争取府试也一次通过,这样,你就可以参加明年的院试了。”
姜筠接受逢春的建议,然而,他在努力准备府试之前,先狠狠地倾诉了一夜思念,因为思念太深太浓,被倾诉之后的逢春,第二天险些下不了床,一整天都在对姜筠龇牙咧嘴中。
就在姜筠投入备考大业时,这一年的春闱也轰轰烈烈落了幕,也不知是爱情的力量,还是老天爷的厚爱,董临瑞本次考试发挥淋漓,一次性就中了进士,董姜两家皆大欢喜。
姜箬与董临瑞的婚事订在三月底,在这之前,还有一件喜事,就是嫤姐儿和晏哥儿满两周岁,双生子过生辰这天,家中长辈各有礼物赠送,咳咳,均为双份礼物,逢春将各处贺礼登记造册,存入库房,算是在给两个孩子攒嫁妆或老婆本。
三月初八这日,姜筠从书海里忙中偷闲,陪着一儿一女狠玩半日,晚上,又苦哈哈的挑灯夜读。
早已是暖春时节,换上春装的逢春身姿纤盈,体态优美,约摸着时辰差不多了,逢春轻手轻脚地走进小书房,说道:“二爷,不早了,歇息去吧,考试虽重要,但身体更重要,也别太累着了。”
姜筠笑着抬起头,将逢春拉坐到自己腿上,团团紧密地搂着,问道:“今儿是什么日子?”
逢春没好气地白姜筠一眼:“两年前的今天,我疼得死去活来,最后给你生了俩娃娃,你说,今天是什么日子。”
姜筠点点逢春的嘴唇,温声笑道:“不止如此,今儿还是我们成亲四年的日子。”
逢春抱住姜筠的颈子,枕着他温厚的肩膀,轻声感慨道:“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居然都四年了。”
姜筠附到逢春耳边,呵气滚烫道:“我想你了,今晚叫我破戒吧。”
据说,夫妻生活也是放松压力的一种方法,逢春算算日子,今天应该也没什么大碍,便十分痛快地应了姜筠,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闹太久,姜筠自然是无所不应,逢春当年怀了双生子,生完孩子后,身体自然大有亏损,虽说这两年一直在滋补,但逢春觉得还不够,得再多调理一阵子,才好玩儿第二胎,是以,逢春素日和姜筠同房时,都尽量避开高危阶段,有时候撞上危险期,只要逢春许诺数日后双倍补偿,姜筠也是很好说话的。
熄了书房烛火,两人回到卧房,让姜筠破了戒,又简单沐浴之后,两人贴脸而睡,次一日,两人又贴着脸醒来,姜筠颇觉身心舒畅,搂着逢春腻歪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双双起床,穿戴洗漱过后,照例要去明萱堂请安,三月的天气十分暖和,胖晏哥儿终于没那么贪睡,清晨偶尔也会早早醒来。
今日很凑巧,嫤姐儿和晏哥儿都起来了,逢春遂带着他们一道去往明萱堂,不用逢春再嘱咐,嫤姐儿十分主动地拉起胖弟弟,哼哧哼哧地往前冲,半道上碰到了也去请安的姜箬,还有大半个月,姜箬就要出嫁了,这几日,姜箬的情绪十分不稳定,时而欣喜,时而忧郁,颇有点患上‘婚前恐惧症’的意思。
“姑姑!”姜箬经常哄嫤姐儿和晏哥儿玩,两小孩儿和她也特别亲,故而,嫤姐儿叫姑姑的嗓音特别甜,语气也格外亲热,跟素日喊爹喊娘也没差了。
姜箬快走几步,来到小侄子和小侄女跟前,笑眯眯地点一下嫤姐儿的鼻子,笑道:“嫤姐儿天天都这么精神。”又戳戳晏哥儿嫩嫩的白脸蛋,笑嗔道,“晏哥儿今天怎么不睡懒觉了?”
逢春笑着接口道:“他睡了一冬天懒觉,也该清醒清醒了。”
晏哥儿也挺喜欢漂亮姑姑,朝他伸出白嫩嫩的小胖手,奶声奶气地唤道:“姑姑,抱……”
“这小子,真是浑身上下都是懒病,懒得说话,懒得笑,爱睡懒觉,懒得活动……”逢春颇没好气地吐槽道,“我怎么生了这么个懒娃娃,阿箬,你别抱他,叫他自己走,他长的两条腿,又不是看的。”
姜筠最听不得有人说他儿子不好,哪怕是亲娘,也不能忍:“逢春,有话好好说,不许凶晏哥儿,孩子还小呢。”
逢春颇无语地瞅着姜筠,更没好气地吐槽道:“你不舍得训他们打他们,那只能我扮白脸了呀,要不,以后你端出严父的架子,我也好摆摆慈母的款儿。”
见兄嫂因为孩子斗起了嘴,姜箬掩口轻笑道:“好啦,好啦,二哥,二嫂,你们就别争了。”左手牵起活泼爱笑的小侄女,右手拉着安静漂亮的小侄子,姜箬领着他们笑嘻嘻地往前走,“嫤姐儿,晏哥儿,走,姑姑领你们去找祖母。”
“我刚才哪里凶了?”逢春明眸流转,轻瞪一眼指责她凶孩子的姜筠。
姜筠好笑地瞅着逢春:“我看你数落晏哥儿懒,跟骂孙子似的顺溜,我心疼儿子嘛。”
逢春无语地去望天,让自己静一静,然后又相当纳闷道:“二爷,你说别的小男孩,都是调皮又捣蛋,每天上蹿下跳,怎么我们晏哥儿,就这么安静啊,噢,还特别懒,他到底随了谁的性子啊。”
姜筠目光幽幽地盯着逢春,一本正经的低声道:“我听说,你以前不爱说话,不爱笑,我还知道,你特别喜欢睡懒觉……你倒说说,晏哥儿随了谁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