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逢春欲用挠痒痒的方式,逼自己挪移身体的意图后,姜筠只喷笑了两声,就立刻凝神敛气,变成了一尊恍若入定的老和尚,任凭逢春怎么挠他的咯吱窝和脖子眼,他再不发出一声笑语,逢春见此计落空,不由轻巧捧腮,先赞一句:“二爷好定力。”
姜筠微微一笑:“娘子过奖。”顿了一顿,含笑的目光望着逢春,再道,“昨儿卯着劲推我,刚又想挠我痒痒,还有别的招数没?”
“有。”逢春回答的毫不迟疑,就是比较无耻。
姜筠用十分热情的目光鼓励着逢春:“那尽管招呼过来吧。”正值节假日,此时不与亲亲老婆你侬我侬,凑些温馨的闺房之趣,更待何时。
“不敢,我怕你会气疯。”逢春又毫不犹豫地认怂,若是她自己被那样招呼,她一定会气疯。
姜筠有些不解,继而又笑:“不如你先说来听听?”
“不敢说,我怕你只听听,都会气的想揍我。”逢春依旧不敢说那些下三滥的招数。
姜筠提前发下****令:“说吧,我保证,哪怕生气,也不会揍你。”才怪。
逢春犹豫片刻,才轻嘟着嘴巴说道:“我刚才给轲哥儿洗脚丫子了,你说,我要是把儿子的臭袜子,塞你嘴里头去,你还能镇定的不动如松么?”此言一出,姜筠的脸登时绿了,逢春顶着巨大的压力,继续往外吐馊主意,“我要是把轲哥儿的洗脚水,泼你脸上,或是灌给你喝,你……难道也不挪地方?”见姜筠的脸又由绿变黑,逢春忙以手遮脸,着重强调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不许揍我!”
姜筠慢悠悠地坐起身来,十分镇定地拨开逢春的手,摆出一张阎王爷的微笑面孔:“男人在床上说的话,你也信?”
所以,这是要翻脸不认账了么……
逢春朝姜筠一瞪眼:“骗子!”然后挑帐子就往外头跑,姜筠嘴角一弯,随手捉住逢春一截脚腕,“想跑?大半夜的,你想往哪儿跑?”右脚被擒,逢春眼珠子一转,丢开抓到手里的床帐,又迅速奔回姜筠跟前,抱着他的脑袋就啃。
以往,只要是逢春主动,姜筠都会分外热情的回应她,而今天,逢春居然连姜筠的嘴唇都没撬开,逢春微撤脑袋,再一次称赞:“二爷今天的定力真是太好了。”
姜筠依旧端着阎王笑脸:“所以呢。”
“二爷这般坐怀不乱,妾身实在甘拜下风,所以……我还是睡觉去了。”姜筠已经坐起了身子,里头的位置已经腾了出来,逢春说完话,就赶紧往里头爬,爬开两步后,发现脚腕还被攥在姜筠手里,逢春回过头,努力的淡定微笑,“哦,二爷也早些歇着吧。”
姜筠笑了一笑,然后手臂用力,逢春是怎么爬出去的,又被姜筠怎么拖了回来。
“你到底想怎样,给个准话吧。”逢春靠到姜筠肩头,十分无力地问道,“我困了,想睡了。”
闻听逢春的没精打采之语,姜筠目光柔了一柔,除夕守岁到半夜,大年初一又早起,一天没有闲着,晚上又由他折腾半宿,今天又是早早起来,坐了两遍打转的车轱辘,中午没歇晌,下午回来又去待客,回苑里后,也没得空休息会儿,是该困的想睡了,姜筠亲了亲逢春的眉心,歇了继续玩闹的兴致:“既困了,那就睡吧。”
逢春微微纳闷,刚刚还笑的像个阎王爷,怎么一转眼,又变成春风拂面温柔哥了:“……那你不揍我了?”
姜筠特别痛快道:“不揍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逢春弯眉轻笑,腻声道:“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姜筠再一次重复:“我不是和你说了,男人在床上说的话,都不要随便相信……好了,不闹了。”说完,拉着逢春就往被筒里钻去,屋子里烧着地龙,本就比较暖和,然而,丫鬟在铺展被褥时,依旧往被筒里放了汤婆子,逢春躺到被下之时,不觉半分凉意。
舒舒服服躺下后,逢春再望姜筠:“那我可真睡了。”姜筠先前明明向她发出求欢信号了耶。
“睡吧。”姜筠并非真的有多嗜欲,他会经常宠爱逢春,一是和喜欢的人做那事,是发自肺腑的感到快活,二嘛,这种事是维持夫妻恩爱度不可缺少的一环,两人都还很年轻,难免多贪一点,等两人以后上了岁数,想这般随心所欲也不能了,所以还是人生得意早尽欢罢,不过,逢春既精力欠缺,他也不会强自行事。
姜筠这只勤奋的老黄牛,终于知道偷懒罢工,逢春自不会威逼****,催他再兴奋的加班加点,她又不心急火燎地想再造个小人,遂眼睛一闭,慢慢地沉浸梦乡,话说,她最忙碌的时候,也就是逢年过节,素日之时,差不多算是富贵闲人。
唔,总的来说,一年到头,还是清闲安生的日子多些。
这样顺遂如意的日子,全部得益于姜筠的庇护,朦朦胧胧之中,逢春往姜筠怀里又凑近了一些,在这个等级分明的社会,女子甚为弱势,他能这般倾心呵护她,着实不易且难得,帐子里安静下来后,姜筠也已迷迷糊糊地开始入睡,似乎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姜筠顺手轻拍两下。
在安心踏实的满足感觉中,逢春沉入睡梦之中。
待到天色微明时,逢春缓缓的睁开眼睛,脑袋一歪,却见姜筠斜倚着身子,以手撑头,神色平静目光温柔地看着她,逢春打了个美美的呵欠,然后往他怀里贴,口内笑道:“二爷醒这么早啊。”
“可不早了。”姜筠抽出手肘,又揽着逢春躺进被窝,顺手捏一把她的鼻尖,“搁在往常,你早都去请过安,再回来吃早饭了。”
逢春轻轻‘哦’了一声,再笑着感慨:“过年就是好啊。”过年期间,请安几乎不用怎么认真执行,便是她兢兢业业想当个规矩儿媳妇,但……姜大老爷好容易休一个长假,也要和姜夫人过悠闲假期不是,感慨完毕,逢春不由再贪心地表示,“要是天天都在过年就好了。”
“美得你。”姜筠笑骂道。
逢春眨巴眨巴眼睛,甜甜的笑起来:“天天过年,你就能待在家里一直陪我,我自然美了。”
晨光微明,清辉透过床帐丝丝缕缕洒进来,照在逢春露在外头的脸颊,肌肤堪比白雪,眼瞳更似漆墨,白的透澈,黑的分明,姜筠心里蠢蠢欲动,他又想做快活似神仙的事了,遂凑到逢春脸前,呵气滚烫:“还困么?”
逢春听出了姜筠的暗示意思,粉颊微烫,然后静静地翻转过身。
姜筠笑了一笑,从后头贴抱而上。
屋里逐渐传出暧昧缠绵的声响,在外头等待主子们自然醒的丫鬟,不由面面相觑了一下,小雁囧了一下面皮,然后到外头低声吩咐小丫头,嘱咐她去苑里的热水房,叫老婆子们再多烧些滚水,主子事后一定要沐浴泡身的,又嘱咐另一个小丫头,叫她去少爷姑娘屋里告一声奶妈,说二爷和二奶奶有事,暂别叫小主子们到正院里来。
嘱咐完该注意的事后,小雁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听动静,不是她不想走,而是她……不能走,话说,二爷也馋的忒厉害了吧,在苑外头时,像个不染红尘的世外清客,回到苑里后,出尘形象一概轰然坍塌,哎,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懒丫头,我出了力,还得服侍你泡澡。”云雾蒸腾的浴桶里,姜筠抱着逢春一起泡坐着,四下逸散的热气缭绕中,露出逢春妩媚明艳的脸庞,以及用大簪卷起来的蓬松乌发。
逢春撇了撇嘴:“是你自己乐意。”
是,是他自己乐意,而且是乐意之至,姜筠从水里抬起胳膊,拿湿润的指腹划过逢春的眉毛,又笑道:“一会儿,我帮你画眉如何?”
“不如何。”逢春直言拒绝,特别干脆道,“二爷画眉的水准太差。”说罢,又幽幽补上一句,“你都拿我练手快十年了,也没见你练出朵花来。”
姜筠微微一晒,颇感苦恼:“也不知怎的,你的眉黛笔总是用不好。”
逢春一脸好笑道:“二爷的手,是提笔弄墨的,这等画眉涂脂之事,本就非你们男人所长,我又没抱怨你,你自己发愁个什么劲儿。”
姜筠低头微笑:“只是想与你玩一番画眉之乐罢了,偏我每次给你画完眉,你都要洗了再画。”
逢春心里暗翻白眼:“顶着你画的眉毛,我好意思出门么?”会被笑话的好不好,古代女子讲究德容言功,容貌及妆容修饰也是颇有讲究的,姜筠笑了一下,再道,“泡好了么。”他自己爱洁,逢春也很爱干净,若非有特殊情况,两人几乎****沐浴,身上肯定是清洁无比,像现在的这般泡澡,多是为了舒缓疲乏。
“好了。”逢春坐直身体,再表示,“饿了。”
姜筠轻笑一声,拉逢春站起身来,哗啦一声,水花飞溅。
天光已然大亮,泡澡过后,逢春换上一件明紫色的长式锻袄儿,上头刻着千枝千叶芙蓉花案,下配月白色的暖厚棉裙,又唤丫头进来梳了头发,才与姜筠共进早餐,早饭精致而丰富,逢春已饿了一晚上,早上又锻炼了一番,这会儿饿的狠了,便大吃特吃了一番。
姜筠见逢春吃的开怀,也不觉多用了一些。
两人吃毕早饭,又领着三个娃娃到明萱堂转了一圈,而后嫤姐儿溜去了瑞瑾院,晏哥儿被姜大老爷留着下棋,轲哥儿则跟着自己的懒爹懒妈,又原路折回了如意苑,到了屋里,姜筠拖鞋上了暖炕,轲哥儿也自己蹬掉虎头暖靴,哼哧着滚上了暖炕。
姜筠逗小儿子玩了一会儿,突然心头一动,抓起轲哥儿的小脚丫闻了闻,逢春正巧挑帘子进来,见姜筠举着儿子的小脚又吸又嗅,逢春险些一脑门撞上高脚花几:“噗……你干嘛呢!”
“明知故问。”被媳妇撞破窘态,姜筠也不恼羞成怒,只十分淡定地搁下儿子的小脚丫。
逢春抽着嘴角保证道:“我昨儿只是随口说说,二爷放心,我绝对不会对你付诸实践。”
姜筠笑悠悠的接口:“不好意思,我倒有点对你付诸实践的打算。”
“二爷这是要秋后算账?还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逢春身姿窈窕地走到炕边,表情闲闲地在一旁坐下,扒拉下轲哥儿有模学样也去闻自己脚丫的动作,笑骂一句‘傻小子’之后,再去与姜筠说话,“别这么狠心吧,我早上才依过你,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
姜筠轻轻微笑:“对呀,我就是这么狠心。”
当天下午,在逢春看到丫鬟捧上来的糕点后,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只见一盘子枣泥糕中,有一对糕点的模样,特别引人注目,竟被做成了儿童小脚丫的模样,不是平面版的,而是立体版的,姜筠笑呵呵地招呼逢春享用:“才出锅的热乎乎的脚丫糕,快尝尝。”
逢春露出一脸‘我服你’的敬佩表情,然后去啃颜色红沉味道香甜的脚趾头,殊不知逢春的小厨房里,专管炖补汤做糕点的厨娘,正满心的纳闷和寻思:这二爷叫把糕点,做成那幅鬼模样,到底是干什么用呀,莫非是为了逗小少爷笑着玩?哎,生在富贵之家的大少爷,可真会玩。
“好吃么?”待逢春啃完一只枣泥红脚糕后,姜筠笑盈盈地问道。
逢春翻了个白眼:“好吃极了。”
姜筠笑眯眯地奉上第二只脚丫糕:“好吃,就再多吃一个。”
“吃就吃!”逢春也不客气,抓过脚丫子就啃,姜筠眸中溢笑,也凑上前去咬了一大口,逢春没好气地瞪去眼睛,“不是给我吃的么,你抢什么抢。”姜筠哈哈一笑,倒回秋香色的迎枕之上,咽完嘴里的糕点后,姜筠愉悦的目光转向窗外,“昨儿天还好好的,今儿就阴成这样。”
逢春捧着脚丫子继续啃,嘴里含糊不清道:“你就会欺负我,你有本事,叫老天爷放出晴脸啊。”
姜筠挑了挑眉,拎起一块帕子,去给逢春擦嘴角的点心渣子,眸光温柔含笑道:“我既管不着天,也管不着地,只能管管你这个小丫头了。”逢春鼓了鼓吃糕点的脸颊,嗔道,“谁是小丫头,你姑娘才是小丫头呢,我呀,也只配当个吃货婆娘。”
“哎,你说的对,要是天天都在过年就好了。”姜筠不无唏嘘的感慨道,这样的话,他就能天天逗老婆玩了。
天气一直阴一直阴,阴了三天后,一场大雪款款而落,轲哥儿直高兴的嗷嗷叫,因不被允许往外头跑,轲哥儿就留在屋里,扒着嵌在窗户上的玻璃,乐咯咯地往外头瞧,姜筠懒洋洋的倚在墙边,望过一眼兴奋万分的小儿子后,缓缓翻过一页书纸。
岁月悠悠,不几日后,姜筠的半个月春假结束,又开始了起早不贪黑的工作之旅。
而在清平侯府里,韩越却告假在家。
“太医,怎么样了?”韩越深深笼着一对剑眉,问胡子花白的老太医,蓝碧色绣花鸟鱼虫的床帐里,赫然躺着一个小小的孩童,只见那孩童约摸三、四岁模样,双颊烧的绯红滚烫,小身子时不时轻轻抽搐着,韩越身旁,站着一个丽装妇人,正拿着帕子轻轻拭泪。
老太医检查过后,朝韩越拱了拱手:“唉,老朽再开剂药,看能不能退热吧……”
拿帕子拭泪的逢瑶,再忍不住情绪,满脸泪痕地追问道:“太医,我儿子到底怎么样了,都发热三天了,为何还不好,你不是大夫么,快点把他治好呀。”
韩越横一眼逢瑶,凝声斥道:“你住嘴!”说罢,伸臂引老太医出屋子,老太医随韩越离开后,逢瑶伏到床前,轻轻推着高热不醒的栋哥儿,哀哀的哭道,“栋哥儿,娘的心肝儿,你快醒醒呀……”
正月十二,一连阴沉了近十天的天气终于放晴。
轲哥儿这阵子着实闷坏了,一看到太阳公公露脸了,扯着母亲就往如意苑外头逛,新年的喜庆氛围还没褪去,府内依旧处处张灯结彩,逢春拎着小儿子,索性到瑞瑾院去找韩氏,寒冬未走,屋里仍烧着地龙保暖,韩氏的小儿子姜致,才过三岁,与轲哥儿差了一岁半,两人一见面,就开开心心地玩起来。
逢春与韩氏还没闲聊几句,忽有韩家的仆妇求见,韩氏遂命人进来,问她有何事,前来的中年仆妇福了福身子,回道:“越二爷的栋少爷昨晚没了,特来禀告大姑奶奶,夫人说姑奶奶若是得空,就往家去看一趟。”
栋哥儿没了?
不待逢春表示诧异,韩氏已蹙眉问道:“栋哥儿前几天,不还好好的?怎么会说没就没了?”
中年仆妇恭敬回道:“起先是着了些凉,后来便一直发热,请了好几个太医诊治,都没能让栋少爷退热,昨晚……就没了。”顿了一顿,中年仆妇再道,“越二奶奶伤心的厉害,当场就昏死过去,醒来后又哭又闹,足足折腾了一整晚。”她离开府门之时,都还没彻底消停下来。
韩氏命中年仆妇下去后,转脸问逢春:“你要随我一起去么?”
逢春微静,随后摇了摇头:“我就不过去了。”见韩氏微露意外之色,逢春轻声说道,“不是二爷不准我去的缘故,我……没有去的必要。”便是她真去了,逢瑶估计也不会给她好脸,何必再没事找事呢,她与她,不过是有血缘关系的陌路姐妹罢了。
下午,姜筠从衙门回来后,逢春给他换衣裳之时,就将栋哥儿病夭的事告诉了他,姜筠微微滞了一下表情,然后口气淡淡道:“不关你的事,你别多想。”心里却在为韩越惋惜,都快而立的人了,居然没留住一个儿子。
换罢衣裳,姜筠脚步一抬,离开宽敞的卧房,来到次间的临窗暖炕上,炕床边站着一个圆盘子脸的奶妈,炕床之上,轲哥儿穿着一身暖和的小棉袄,正在扯一幅黄铜打造的九连环,见老爹换了衣裳出来,咧着小嘴高兴的喊道:“爹爹。”
姜筠摆手叫奶妈出去,自己坐到炕床旁边,戳了戳小儿子的脸蛋,笑道:“乖儿子,玩什么呢。”
轲哥儿鼓鼓脸颊,试图多说几个清晰的字眼:“玩……环……环……”
“小笨蛋,是九连环啦,怎么总也记不住。”姜筠不由笑骂道。
轲哥儿咯咯笑道:“小笨蛋!”因不是被娘骂小傻瓜,就是被爹说小笨蛋,耳熟能详之下,轲哥儿嘴里说起这俩词来,那是相当的顺溜,姜筠眉眼一勾,伸胳膊将小儿子端坐到腿上,搂着他笑眯眯道,“乖,接着玩吧。”轲哥儿甩着叮叮直响的铜环,嚷嚷道,“爹爹,玩玩……”姜筠含笑翻译道,“轲哥儿想让爹爹和你一起玩是不是?好,爹爹教你怎么解九连环。”
卧房的床边,逢春正坐着叠折姜筠的官服。
耳内传来一阵孩童的欢声笑语,隐隐夹杂着男人温和的嗓音,逢春不由笑着摇了摇头,姜筠可真是一点严厉的老爹款都没有,待三个孩子都是柔声软语,从不轻易的发老子脾气。
叠好官服之后,逢春摆到专门的衣柜里,然后也挑了棉帘出去。
炕床旁边,姜筠正手把手教轲哥儿玩九连环,逢春斜倚着博古架,轻轻地微笑起来,看了其乐融融的父子一会儿,逢春目光一转,透过晶莹明亮的玻璃嵌窗,能望到远处屋檐上还未曾融化干净的残雪,陡闻栋哥儿没了时,逢春的确特别意外,就在十来天前,栋哥儿还是一条鲜活的小生命,一朝灾厄降临,转眼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当年,她一朝梦醒,落到这个纯然陌生的世界时,心里不知有多彷徨无助,她忍着害怕,装作无惧,努力逼自己想开些,这才跨出了最艰难的第一步,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嫁给一个懵懂无知的傻子,那是再荒诞梦里也没出现过的事情。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不知何时,姜筠抱着轲哥儿来到了身边。
逢春恍然回神,笑道:“想了点从前的事情。”见姜筠目露疑惑,似乎想一问究竟的模样,逢春主动交代道,“就是我落水之后,才将清醒时候的事儿,那个时候……心里挺害怕的。”
纵然再害怕无助,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只能自己一步一步熬过来,所以,一朝痛丧亲子,逢瑶可能会悲痛、可能会崩溃,甚至可能会绝望,若是她悲伤过后还能振作起来,以后说不定也有好日子等着她,若是她从此一蹶不振……人若不自强,又有谁会一昧怜惜你。
姜筠微默片刻,暗想逢春当时的处境,前尘尽失,亲友皆忘,又要在短短的一个月后,嫁到更加全然陌生的家庭,且新婚夫婿还是个傻子,是该挺害怕的……轻弯眉眼,姜筠柔声低问:“那你现在还害怕么?”
逢春捉着儿子的小肉手,细细的揉捏着,嗓音明快:“早都不怕了。”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怕的?”姜筠温声再问。
逢春凝眉细想,缓缓回忆道:“应是从你第一次对我说,你以后会对我好,当时,你好像怕我不信,还笑着给我保证,你说的都是真的……”因逢春捉了轲哥儿的小胖手,小伙子在父亲怀里挣扎起来,想往逢春身上黏,逢春索性接抱过儿子,慢慢走回炕床坐下,“你起初都不怎么理我,那一回,是你第一次关心我。”
姜筠笑着叹气,那时他才附身‘姜筠’一个来月,还没从小叔叔和侄媳妇的桎梏关系中,理出到底应该怎么办的头绪来,怎么好意思和她太过亲密,伸手抚上逢春的鬓角,口内顽笑道:“咱们两个做夫妻,已经快十载了,我对你这么多年的好,你不记得清楚些,就冷待过你的那一个月,你倒记得牢实。”
“好吧,算我失言,二爷别怪罪。”逢春抱着小儿子,作势行了个致歉礼。
姜筠悠悠笑道:“好说。”
忽忽又是两日,转眼便到了上元花灯节,姜筠给两个孩子兑现承诺,十五那日早早下衙后,就带着逢春、嫤姐儿和晏哥儿,只乘一辆大马车兴致勃勃的出门,因天色还早,姜筠先领老婆孩子去下馆子,一般京中的大酒楼里,都有专门款待豪门贵胄的雅间,姜筠早已命人订下一间包厢,一家四口直吃到华灯初上,才从酒楼下来,直接步行绕进花灯街上。
嫤姐儿和晏哥儿是头一回出来看花灯,一个兴奋的好似刚出笼的小鸟,需要逢春时时提点着,才能淡定的慢慢往前飞,一个也终于有了点小孩子的生气,黑亮剔透的眼珠子,左转一下,又瞅一下,各式花灯照明如昼,映照着晏哥儿的眼睛流光溢彩。
“过两日要去看二姑姑,你们给二姑姑也挑盏花灯吧。”逢春笑着对两个孩子道。
嫤姐儿和晏哥儿均应好,整条街逛下来后,嫤姐儿给姜箬选了一盏鱼儿灯,晏哥儿给姜箬挑了一盏……猪儿灯,逢春望着头顶的大月亮,久久无语。
次一日请早安时,逢春捧着湖蓝色的缎面袖子,笑着给姜夫人说了,晏哥儿转了一整条街,结果选了一盏猪儿灯要送给他姑姑,姜夫人乐得差点喷茶,将手里的粉彩盖碗搁到小几上,姜夫人拿帕子擦着嘴角,笑问绷着严肃漂漂脸的晏哥儿:“晏哥儿,为什么想送姑姑猪儿灯呢。”
晏哥儿从椅子上规规矩矩地站起身,微微躬身回道:“祖母,猪儿好看。”
闻言,屋内诸人神态各异。
姜夫人忍不住咳咳两声,韩雅似乎蹦了蹦额筋,逢春淡定的微笑,十一岁的逍哥儿坐在堂弟旁边,儒雅秀气的小脸上,几不可察的抽了一抽,猪儿……好看?晏弟弟,你不能因为自己生的太俊,审美眼光就这么随****,快九岁的婷姐儿近来偶感风寒,因尚未痊愈,便没一道过来请早安,致哥儿和轲哥儿两个小的也没来,只有嫤姐儿捂着嘴巴,轻轻地笑出声来。
见众人似乎不敢苟同他的意见,晏哥儿稚声解释道:“真的好看,父亲已应我了,今年我生辰,会送我一头小猪,叫我养在笼子里。”
逢春第一个不淡定了:毛?要在家里养猪玩?
姜筠当日一下衙,逢春就竹简倒豆子似的发问:“你居然答应晏哥儿,叫他在家里养猪?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你到底想干嘛?家里养有鱼,养有鸟,还养有兔子,现在又要养猪,你当咱家开动物园呢?!”
“我前几天想着,两个孩子的生辰也不远了,就问他们想要什么。”面对老婆一连串的发问,姜筠从容不迫地摘掉官帽,自个儿摆到桌架上,见逢春单手叉腰靠在床边,似乎没有帮他宽衣解带的意思,说不得,姜筠只能自力更生地换衣裳了,口内依旧笑着,“我叫晏哥儿养的小猪,可不是乡野村里的大肥猪,是地方进贡到京的小香猪,长不很大的。”
话虽如此,逢春依旧觉得匪夷所思:“为毛儿子会想养宠物猪啊。”
姜筠自顾自地脱去官服,随手扔到床上,再抖开要换的衣裳往身上套:“还不是晏哥儿小时候,你老小胖猪小胖猪的叫他,叫他对‘猪’这种动物,太过记忆深刻了。”
逢春喉间哽了一哽,撅嘴闷声道:“那我还常叫嫤姐儿小野猴呢,怎么没见她想养猴子玩儿?”
姜筠立时眉花眼笑道:“不巧的很,俩孩子今年想要的礼物,一个是想养头小猪,一个是想……养只小猴儿。”
毛?!逢春一拍大腿,面色微怒:“我说这丫头,今天怎么有点鬼鬼祟祟的,敢情也有事儿瞒着我?”
不用逢春帮忙,姜筠也能自己换好衣裳,大步流星来到床前,姜筠伸指头挑起逢春的下巴,笑语悠悠道:“所以呀,筠二奶奶,你可别一直再叫轲哥儿小傻瓜小笨蛋了,要是他以后也想养个傻瓜笨蛋玩,我该上哪儿去寻给他呢……”
“哼,你就知道惯着他们!”逢春粉面含嗔,别过脸去。
姜筠好脾气地揽着逢春坐下,笑着再道:“别家养个猫儿狗儿,咱家不过养个猪儿猴儿,反正都是养宠物,又有多大的区别……唔,不许对俩孩子发脾气,要不然,我可跟你没完。”
“哦,若是我发了脾气,你想把我怎么滴?”逢春斜眼看着姜筠。
姜筠搂着逢春的腰,轻轻细细地抚摸,低声笑语道:“你是我的心肝大宝贝,我既舍不得骂你,更舍不得打你,也不会故意饿着你,我呀……”另一只手轻点一下逢春的鼻子,“只会把你哄到再也不想发脾气。”逢春嘴角一歪,“你先哄一个,我看看。”姜筠微微一笑,俯脸去亲逢春的嘴唇。
唇齿交融一会儿后,姜筠柔声笑道:“还生气么?”
逢春板着冰霜一般的俏脸:“还生气。”
姜筠轻轻‘哦’了一声,自我总结失败经验道:“想是我哄的不够尽心诚意,那再来一次吧。”说完,继续追逐挑逗一番,再问一遍,“气消了么?”逢春继续绷着红霞俏脸,死鸭子嘴硬道,“没有消气。”姜筠啧啧两声,接着再啃,如此往复循环五次后,姜筠微微瞪眼,“嘴都快肿了,你还不知足?”逢春抬眼望天,“就不知足。”姜筠深叹一口气,暂且鸣金收兵,又约定好再战时间,“此时不便,等我吃过晚饭,有你知足的时候。”
晚饭的时候,晏哥儿想喝鸭子汤,逢春一边给他盛汤,一边皮笑肉不笑道,“晏哥儿,你想不想再养一只鸭子啊。”晏哥儿目光无辜地望着亲妈,嘴里一本正经地回道,“不想养鸭子,就想养小猪。”那一厢,嫤姐儿正在喜滋滋地啃小鸡腿,逢春笑得像一只母老虎,“嫤姐儿,听说,你想养猴子是不是,你要不要再养一只大公鸡,叫你屋里更热闹些呀。”
亲妈笑得太危险,警觉性很高的嫤姐儿,立即去望亲爹:“爹爹……”
收到女儿的求助暗号,姜筠拿筷子轻敲一下逢春的手背,故作一脸严肃状的提醒:“食不言。”
逢春莞尔一笑,温柔地笑回:“好,我食不言。”
等到晚饭过后就寝前,逢春也一本正经的表示:“寝不语。”说完,就钻进被子里自顾自地睡下,还穿着外袍的姜筠立在床下,微微不悦的提醒道,“嗨嗨嗨,今儿不怎么贤惠了你?”逢春的声音从被子里闷出来,“贤惠喂给猪吃了。”
姜筠嘴角一扯,又轻笑起来:“你自己才说过寝不语,这么快就忘了?”
逢春唬的一声坐起身来,左右瞧了一瞧,然后搬起一只绣枕,作势要往外砸,姜筠迈步上了漆红脚踏木板,夺过逢春手里的绣枕,重新摆在床头位置,朝她眉心亲了一下,笑道:“先别急着睡,等我沐浴回来。”逢春轻啐一口,“鬼才等你。”
“真不等我?”姜筠撇了撇眉毛,他刚才去哄轲哥儿睡了,是以逢春在他之前就洗漱好了。
逢春不惧夫纲威势,狗胆包天地重重点头。
姜筠用力掐一记逢春的大腿,冷哼道:“敢不等我试试,哪怕你和周公下上棋了,我也能再把你扯回来。”说完,就大步去了净房,逢春揉了揉被掐的大腿,心中暗骂一句老色鬼,待姜筠沐浴回来时,逢春还在揉大腿,姜筠好笑地落帐回床,“还疼么?我来给你揉吧。”
逢春轻轻捧腮,面色认真的和姜筠说道:“二爷,我觉着,你有点太惯着孩子了。”
姜筠不甚在意道:“这些只是小节,无关大碍,该怎么教养孩子,我心里有谱,放心,我不会把孩子们宠坏的。”
“那你还不是要啥给啥?”逢春反问道。
姜筠微微笑道:“咱们家又不是贫门小户,孩子想要的生辰礼物,自然是能送就送嘛,若真是无法可送的,我也不会答应他们啊……好了,不说他们了,该做咱们的事了。”
好一番知足过后,姜筠揽着逢春沉沉睡下,因还没到休沐日,次日天不亮,姜筠就起身出门了,逢春梳妆打扮好后,等嫤姐儿和晏哥儿过来请安,待一儿一女行罢礼,逢春板着一张严母面孔,先表示已同意两人养新宠物的事了,然后,逢春又着重强调一番‘业精于勤荒于嬉’以及‘玩物丧志’等道理,最后,逢春再次表态,若是两人真的‘玩物丧志’了,就会立即将什么小香猪金丝猴通通撵走。
嫤姐儿和晏哥儿无不规矩应是,训过一番话后,逢春领着两人到明萱堂去请安,路上,逢春仍是满心的无语,别家的小姐少爷养猫遛狗,她的一儿一女……溜猪耍猴,一刻丝可悠日咪?